裏頭傳出了武后的聲音:「噢,是太平。」
她的聲音相當和緩,有一種萬事已定的從容。太平抬起頭來,朝裏間望去。珠簾交撞出清脆的叮噹聲響,在燭火光芒中投下斑駁的影子。但在宮殿的最深處,卻依然是一片昏暗。
片刻之後,裏頭又傳出了武后和緩的聲音:「阿月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太平垂首應了聲是,然後低低地說道:「女兒不日便將前往洛陽,無暇顧及朝中之事。方才兵部尚書送過來的一封公文——」她從袖中取出那捲文書,雙手捧着呈遞在身前,然後輕聲說道,「便交由阿娘處置罷。」
珠簾發出清脆的嘩啦聲,武后一手攬着帘子,一手按着太平手中的文書,皺眉道:「兵部?」
太平不着痕跡地將那封文書往前推了推。
武后放下珠簾,扶着太平起身,然後從女兒手中接過了那封所謂的兵部文書。密密麻麻的小字堆滿了整張紙,大多是一些關於吐蕃人的措辭,說是那些人已經交由金吾衛處置,請公主莫要過分牽掛此事。那上邊還特意說明,他們會好好「招待」那些吐蕃人。
武后一字不漏地看完了那封文書,又將它折好抵還到太平手中,笑問道:「阿月想要同我說什麼?兵部不該多管?還是金吾衛不該多事?」
太平輕聲笑道:「這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她停了一停,又說道:「但是這件事情牽涉甚廣,就算是我自己,也無法保證前線穩勝不敗。糧草、軍械、道路、天時……每一樣都需要好生計較。在回洛陽之前,我還想要去見一見崔玄暐,同他商議一些關於軍械的事情。」
武后低低地嗯了一聲,示意太平說下去。
太平輕聲笑道:「但眼下兵部卻讓我不要插手。」
武后聞言一怔,然後輕輕地笑出聲來:「太平,我記得你不是個喜歡受人轄制的性子。」
&娘所言甚是。」太平將文書收回到袖中,一字字說道,「我的確是個不喜歡受人轄制的性子,也不愛被束縛住手腳。所以在回洛陽之前,這件事情,我還是要管一管的。」
武后又笑道:「你這是提前來同我打聲招呼麼?」
太平垂首應道:>
武后定定地望了她片刻,然後緩緩點頭說道:「我曉得了,你還有什麼其他的話,都一併說了罷,阿娘受得住。你特意到阿娘這裏跑一趟,應該不只是為了繞過兵部尚書,去一趟兵部。」
太平說了聲不敢,又道:「關於未來如何去做,我已經寫了個條陳,明日便會呈遞到阿娘案頭。一切後續事宜,都已經安置妥當——除了那些吐蕃人必須留在金吾衛以外——阿娘知道,欽陵將軍是這場戰事中最重要也最關鍵的一個人物,萬不能有任何差池。」
武后低低唔了一聲,說道:「很是。若是你不放心金吾衛,阿娘可以替你看着。」
太平再次行禮道:「多謝阿娘。」雖然有武后親口允諾,但她今晚來到這裏,卻不僅僅只是為了一個欽陵。她抬起頭來,望着武后的眼睛,輕聲問道:「阿娘生顯哥哥的氣麼?」
武后被她問住了,許久之後才說道:「也氣,也不氣。」
&方才我見到三位表兄了。」太平望着武后的眼睛,輕聲說道,「阿娘傳召三位表兄進宮,而且其中還有一位是宗正卿兼東宮太子左衛率——」
武后定定地望了她許久,然後輕聲笑了:「太平,你果然心思通透,能看清這世上的許多事情。有時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只有十七歲——不錯,我確實召了武承嗣等人進宮,也確實想過以太后的身份臨朝稱制,因為你的哥哥,他實在是不成體統。」
她一動不動地望着太平,漸漸地笑出聲來:「阿月可還有什麼話要問我?」
太平微垂下目光,輕輕說了一聲不敢。
武后搖頭笑道:「你哪裏會不敢,你是不願!太平,你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你的性情如何,我心中一清二楚。在這個世界上,你同我是最為相似的,如果不是因為你年紀尚幼——不,你雖然年紀尚幼,卻比你那些年長的哥哥們都要成氣候,太平,你很好。」
最後那句你很好,武后說得很是意味深長。
太平垂首不言。
武后再次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