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緩行於天邊的殘雲中,天空呈現出明麗的藍色。
千萬縷光線填滿人間,將府衙的樓閣亭台盡皆染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府衙的格局是前堂後宅,陸沉從偏廳出來後,那兩名密探帶着他往東南角行去,目的地是一處暫時閒置的小院,陸通便被關在那裏。
有個詞叫近鄉情怯,陸沉的故鄉在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但此刻他心裏卻湧起類似的感覺。
這一路跋山涉水從北燕回到南齊,尤其是從盤龍關入境之後,可謂波詭雲譎步步驚心。
陸沉一邊細心地觸摸這個世界的概貌,一邊應對形形色色的各種人物,大抵還能應付過來。
只不過李承恩和宋義等人沒有發現,陸沉從始到終沒有深入談過和陸通有關的事情,反而會不露痕跡地避開此類話題。
原因自然很簡單,對於一個心理年齡在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來說,面對憑空多出一個父親這種事,需要一定的時間來適應。
倒不是陸沉過分矯情,而是這個時代的父子關係與他前世截然不同,孝道二字意味着絕對服從,意味着莫能忤逆,意味着動輒打罵,意味着父親甚至可以決定兒子的生死
雖然從李承恩的隻言片語中可知,陸通對於自己的獨子十分疼愛,但這只是李承恩的視角,事實如何很難斷定。
懷着頗為複雜的心情,陸沉邁步走入這座小院,那兩名密探則和原本守在院門外的同伴一起,繼續保護或者說看守裏面這對父子。
首先映入陸沉眼帘的是一個略顯富態的身影,雖然已經四十多歲卻沒有半點遲暮之氣,再加上偏胖的臉龐以及身上嶄新的錦袍,一副很標準的富家翁形象。
此人便是家資豐厚的廣陵富商陸通,也就是陸沉的親生父親。
「沉兒!」陸通的聲音里滿是驚喜,快步上前抓着陸沉的手腕,將他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縫:「回來就好,沒事就好。為父那日收到宋義的急報,差點沒背過氣去,想着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為父將來哪有臉去見你娘親。」
陸沉沒有掙脫他的手,微微低眉道:「讓您擔心了。」
陸通拉着他的手腕往堂屋行去,邊走邊說道:「這叫什麼話,不要學外面那些老夫子文縐縐的,咱家不興這個。」
陸沉心裏湧起一抹怪異卻又溫暖的感覺。
小院其實有些逼仄,堂屋面積很小,屋內的陳設也非常簡單。
陸沉記憶里自家僕人的住處和這裏差不多,至於自己在府中的院落,與眼前相比宛如雲泥之別。
陸通倒有些隨遇而安的氣質,他招呼着陸沉在那張普通的八仙桌邊坐下,然後親手給他倒了一盞茶,和煦地說道:「此處和家裏不能比,你不要太過在意。其實府尊大人本想讓我在花廳里等待,但是織經司這次來者不善,我便婉言謝絕了府尊的好意。這裏雖然簡陋,總好過去織經司的牢房裏待着。」
陸沉心裏千頭萬緒,一時間不知該從何時說起。
陸通見狀便笑道:「那位蘇大人有沒有難為你?」
陸沉搖搖頭,遲疑道:「您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陸通坦然道:「陸家清清白白,為何要擔心?」
陸沉微微一怔。
這句話合情合理,問題在於兩人所處的世界似乎不那麼講理。
清白二字誠然可貴,可在一些有權有勢之輩看來,摧毀一個人的清白輕而易舉。
如果自認清白就能從容行走世間,古往今來又怎會出現那麼多冤屈。
只不過陸通能在十丈軟紅中拼出偌大家業,肯定不是如此單純的人。
他繼續說道:「為父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莫急,一件一件說。還有,外面那些人聽不到咱們說話。」
陸沉點了點頭,從自己在北燕鐵山城突兀染病開始說起,將這一路上發生的部分怪事娓娓道來。
陸通越聽越驚訝,到最後臉上的讚賞之色已經無法掩飾。
他頗為後怕地感嘆道:「想不到期間竟有這麼多曲折,還好你足夠機警,否則陸家這次恐怕要栽在別人的算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