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隔絕了夏日本應有的燥熱,宮人羅列將冰酪冷飲從冰庫中端出,在紫石英抽出的料絲燈中裊裊透寒,借着穿堂讓整個殿裏清透涼爽。皇帝帶着景純,面朝幾位皇子閒適落座,聽着景純講着幾本經文,將富麗堂皇中硬生生掰出繼續清風道骨的意味。
皇帝略略掃視:老大聽經從來專注,太子依舊滿眼傲然,老三離了軍營沙場,只有一貫的漠不關心甚至幾許厭倦逃避,跟他娘無二模樣,老四更是稚心未成,悄摸摸嚼着腮中一塊點心。那恨鐵不成之意在皇帝翻卷的心中波瀾再起。但想起太史令口中的天選龍骨不由眉頭一皺,眼中示意朝向老三的座位,「這固本養生乃是元熙,你說。」
三皇子不出意外的在家人論經時發怔,猛的被父親點醒,只得起身揖手,愣一瞬無奈帶出嘴角不經意「父親要是問孩兒,孩兒認為這長久固體之說不通,從未深究,無甚見解。」
「不通?」
元熙俯身,揖拜再告「天地南北,水土風雲各有不同,世間東西,地貌人文差異極大。孩兒行軍之時,時長連水土都難賴妥當,如何長久固體?」他無視大皇子無奈的搖頭,無辜而篤定「何況,長生之軀並非百毒不侵,又非刀槍不入,即便耄耋青春,也抗不得戰場刀劍。該病還得病,該傷還得傷。」他無奈隨之搖頭憨悶「孩兒實在學不懂這其中玄妙。」
「除了刀槍棍棒,排兵列陣,師父沒什麼好教的了?」皇帝嗤鼻揮着袖子「罷了!就不該讓你跟來。」
朔寧殿下悄然瞥見哥哥們的浮出的笑意,漠然坐下盯着眼前的桂花蓮藕。腦海里莫名浮現木心懶懶仰在荷花亭中的躺椅上拍着扶手跟銀信煩嗔牢騷:那些求長生的都是魘了心。困在這處聊賴,往後我咽了氣,哪日死你哪日埋,停七日我都嫌聒噪!
「三哥!」四殿下打斷他的思緒「想什麼呢這麼高興?」他悄悄將眼珠兒轉向他撫在腰間露出的半截穗子「三哥想三嫂了,是麼?」等不及被他責備,四皇子拿肩膀撞着他拿出自己懷裏的一隻雞心形的紫荷「你瞧,這是久卿給我繡的。哥哥也給我瞧瞧你的。」
「坐回去!」
「三哥」元和被他狠瞪一樣,悻悻滑回自己的墊上「小器!」
宮裏少了帝後,寂靜里籠罩着一息愜爽,木心今日來清絕殿也少了幾分往日的拘謹。淑夫人雖然依舊偶爾冷言,可明眼都瞧得出,朔寧王次次來探都對王妃明里暗裏維護周全,讚嘆有度。長此以往淑夫人的想法也悄然生變:相配民間女子雖說粗陋,卻少了府第算計,更能保孩兒安寧;再來這王妃雖從永安宮出來,卻也不曾有兩頭白面的舉止,反倒在府中處處避嫌,事事謙和,比那些貴府小姐更有幾分「賢內」之意。雖說淑夫人見着王妃依舊冷麵苛刻,可清絕殿裏送出來年節賞賜也從金銀多了些服飾點心,足見憐愛之意。
「我瞧着娘園子裏的杜仲越發的好了。」木心許久未有笑顏,今日對着淑夫人輕鬆道,「比咱們府上的還好,果真這宮裏風水養人也養花。」
「你還有心思看花!」淑夫人蹙眉橫斜一眼,瞪的木心縮了縮脖子「沒用的丫頭!」
木心咬了咬下唇,忽而泛出笑意垂目低聲「母親,不是不喜歡木心靠近殿下嚒?」
淑夫人狠狠拍着地,抬手拿食指戳在她眉心「你你這個死丫頭,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哼幾聲喘口氣又道「你這麼有本事哄得他非你不可,你倒是生個一兒半女給本宮看看啊!嗯?」她晃着身子恨不成器低語「熙兒帶着那郡主去行宮?成了整個皇城的笑話。等那郡主誕下庶長子,你哭去吧你!」她收攏袖子坐好,帶着幾分哀怨「我熙兒多好的孩兒,偏偏娶了個婢子納了個外女。」但再想來,也正是如此,三皇子周遭安定了許多,外頭沒有戰事,家裏無甚威脅,每每入宮來看,笑容也比往常多了些。想到這處,淑夫人微平怒意,側臉看去木心的無措小心,將案几上擱着的牛乳糕朝她推去一下。刀子嘴豆腐心的為母之心,木心見得太多。
「謝謝娘。」木心急急雙手端起一塊,咬在嘴裏。
「又是為了什麼?」她強忍一氣一邊加緊頻率拍着案幾一邊焦慮轉向木心無辜的眼睛「本宮問你,為什麼殿下沒有帶你去行宮?!」
「殿下同木心慪氣呢。」
人間草木心 第八十章 甘泉宮之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