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帝國,京都。
對於很多自小生活在這裏的人來說,皇城禁院從來不在地面,而是在雲端。
雲深不知處,真龍居其中。
高聳入雲的四方殿宇,一層疊着一層,九梁十八柱七十二條脊,內里是鋼筋鐵骨,外層是奢遮華木。
金龍繞柱,九子臥脊,方方正正,拔天接地。
這是工部墨序在建築工藝上的集大成之作,以物喻理,將明人天圓地方的理念體現的淋漓盡致。
皇宮四周,帝國各部司的辦公衙門大樓錯落分佈。
新旦已至,供職在這裏的官員們都已經休沐散值,此刻樓宇燈火晦暗,如黑甲士卒拱衛在皇城四方。
唯獨在最靠近皇城的地方,有一棟並不起眼的明制矮樓依舊透着淡淡光亮。
此時已經是深夜子時,但在矮樓前方的廣場上卻停滿了制式統一,顏色朱紅的車輛。
這些都是產自神機重工,由吏部統一配發給帝國高級官吏使用的『朱輿』。
這裏是文淵閣,雖在皇城腳下,卻在百官心頭。
頭白似雪,皺積成山,威嚴的官服覆着佝僂的身體,彎曲的手指握着挺直的筆桿。
一張明黃色的紙質卷宗展在書案,上面寫滿了漂亮的黑色的館閣體小字。老人俯身將戴着眼鏡的花眼湊近,逐字逐句細細斟酌。
在他身後,是繪製着帝國萬里江山的恢宏圖卷,本土兩京一十三省以及大大小小近百個罪民區盡數囊括其中。
此時這些地區都亮着紅色的光點,代表着當地的主政官員已經全部鏈接入吏部的黃粱夢境『天官境』中,保持靜默狀態,靜靜等待。
書案左右,站成兩排緘默的帝國官吏。
與平日間不同,他們的站位並不是按照官職大小,也不是依據序列高低。
越是靠近書案的地方,容貌越是衰老不堪。
對於這些守舊的老人而言,他們的前半生雖然經歷甚至引領了『第二次技術革命』,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道理卻早已經深入他們的基因。
他們在變革之中獨善其身,拒絕接受義肢改造,刻板的認為憑藉自己苦讀一生錘鍊的人生智慧和積攢的文治功勳,也足以支撐着序列的晉升。
隊列朝着文淵閣的大門方向繼續延伸,束手而立之人的年紀也在越變越輕,從頜下生髯,到面上無須,身上義肢改造的痕跡也越來越明顯。
君子六藝,本就是一個極其浩瀚的工程。普通人窮極一生也無法將其中一項修習到登峰造極。
所以在這些新東林黨的壯年門閥主和年輕官吏之中,漸漸也產生了一種冠冕堂皇的新思想,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如果儒序都不接受械體,那又如何在民間推行這項技術?
隊列站位長幼有序,讓這場內閣會議,看起來更像是一次家族聚議。
一次屬於儒序門閥內部的聚議!
樞筆上點着的硃砂紅得像血,恍如一位紅衣將領,在這方明黃色的校場上,點閱着排列整齊的黑甲士兵。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場點閱終於完畢。
老人提腕落筆,重重一勾。
黃的紙,黑的字,硃砂勾准,便再無還轉的餘地。
「這份推行新政公文,連同新選拔的施政官名單,讓吏部一起通過『天官境』下發各地吧。」
老人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擱下筆,又取下鼻樑上的眼鏡,兩手扶着案沿慢慢站了起來。
「新旦之後,帝國就託付給各位了。」
「閣老辛苦。」眾人齊齊拱手躬身。
「這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以後也不用辛苦了。」
老人微微一笑,朝着眾人擺了擺手,「只要新政能夠順利推行,能給帝國留下一個安穩的罪民區,我也就滿足了。」
一名眉眼間同樣溝壑慎重的年老官員攙着他的手臂,輕聲道:「您可不能休息啊,新東林黨可離不開您。」
「官場中有句老話,叫『譽之者日隆,毀之者日盛』,我要是再霸着這個位置不動,把所有功勞攬在手上,就會有人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