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芝聽了那些來服力役賺錢的江州百姓陳述,內心不由對張松治下和諸葛亮治下的生活困苦程度,有了耳目一新的認知。
他還怕這是個例,所以又暗中觀察了一會兒,分時段先後問了好幾批人。遇到別人嫌他太煩,或是累到了懶得搭理的,鄧芝還會稍微給幾個銅錢陪個好。
結果,一整個上午下來,聽到的說法幾乎都是眾口一詞。反正就是覺得在劉璋治下的日子難過,遠不如在諸葛亮掌管的地盤上謀生。
當然,除了這些怨懟之言,鄧芝也額外捕捉到了兩類有用的信息。
首先,他敏銳地發現,諸葛亮做的徭役用人規模規劃,似乎是經過精心設計的。每一階段要用多少人,都不像是拍腦門定的,而是嚴密計算後再調度。
用工的規模既兼顧了工程的實際需求,又考慮到了江州當地百姓在不同月份的勞動力富餘程度。似乎總能確保「每時每刻來應募服力役的人數,總是剛好比當前需要的人數略多。確保大家需要搶活兒干,又不至於爭競得太厲害,稍微排幾天隊就能輪上」。
鄧芝並不是穿越者,也不可能知道後世「飢餓營銷」這一經濟學概念。但他樸素地觀察到了,諸葛亮這樣的用人規模調度,剛好能讓其變法善政的討論度和傳播度儘可能大、也傳得儘可能快。
畢竟要是太輕易得到,世人就不會搶了,也不會去討論、說閒話了。更有可能覺得工錢是不是給低了,不滿足於「交錢免役的人交了多少錢、官府就拿這些錢來僱人幹活」,然後就會有人要求漲錢。而一旦這個口子開了,官府不再是一個中介平台,需要官府貼錢,這事兒貼多貼少就難以服眾了,一開始就這麼搞,絕對是不利於新法的穩定性和嚴肅性的。
就是要讓工作機會稍微難得一點,能得到又不是輕易夠到,這些鄉民們回去後,才會向還沒來的鄉親們賣弄「給諸葛令君幹活賺錢的機會可不好得,我也是提前去了一趟、登記排了號子,下次才能有活干」。然後大家就會潛移默化覺得幹活就該拿那麼多錢,也不會多想了。
在通訊原始而落後的漢朝,可不就得指望這樣口口相傳的話題度,才能讓民間底層快速了解新法。
而且,諸葛亮做這一切,還顯得那麼不着行跡,並不會讓人察覺到他有「飢餓營銷」。
因為營造內河港口這種差事,尤其是在嘉陵江上,本來就是越到冬天,所需的徭役人力越多的,而秋天的時候活兒本來就沒那麼多。
如前所述,嘉陵江的水位,每到寒冬就會急劇下降。後世冬天到過重慶的看官都知道,冬天的嘉陵江只剩江心那幾十丈寬的核心航道還有水流,兩旁大片大片的亂石灘都會枯水露出來。
所以要修夏秋季節時用的棧橋設施,最省力的辦法就是趁着冬天修,那樣民夫就不用下水了,可以直接站在亂石堆上幹活,施工難度大大降低。所以冬天用的人力也最多,要趁着水位低的黃金時段搶工期。
而徭役人力的供給側,也是恰恰跟修港口所需的人力完美匹配的。
秋收結束之前,諸葛亮那邊用人少,而百姓因為農忙,能去應募的也少。只有極少數田非常少的赤貧戶,因為實在沒多少農活可忙,才能抽出時間秋收時兼職做工。所以剛好能保持「用人規模略少於應聘規模」。
等秋收結束,勞動力供給增加了,諸葛亮那邊勞動力需求也因為嘉陵江水位的下降而同步增加了。
需求側始終保持比供給側稍微低那麼一點點。既讓百姓適度卷,增加了話題度傳播度,又能維持住新法的威信和用工價格,可比商鞅徙木立信什麼的高明多了。
偏偏這一切,外行人看熱鬧還看不出來,一切都是運籌於無形。
絕大部分人只能看懂結果,然後感慨「諸葛亮運氣真好,做什麼都有人配合捧場,做什麼百姓都肯響應號召,他開什麼價就是什麼價」。
只有數學和管理統籌能力極強的人,才能略微看出一點其中端倪,但也未必能看得這麼真切。
鄧芝雖然算是實幹之才,為吏也有四五年了,但他顯然也是完全沒這個本事看懂的。
他如今能勉強看出一點端倪,還要感謝他最近兩年、跟着諸葛瑾身邊當曹屬,又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