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無跡的深冬之夜,消失在宮闕盡頭!
深夜的御書房,空蕩且岑寂,一層又一層的冰霜氣息,夾雜着數不清的寒冷,無限,無盡,無度,就這樣僵冷住了所有的明窗門楣,紅木矮几與青色盆栽,並且一點點地蔓延出去,直至全面籠罩住了這座冷沁沁的北周皇宮,寒意直刺夜空;垂幔下,一鼎綠釉龍柄博山爐里,薰香繚繞,青煙裊裊,恍如春雨迷濛。
煙霧環繞,大周天子蕭長耀,手執一盞油燈,緩步走向設在中央的紅木矮几,面上雲淡風輕。
「我有隱衷啊,上不可高天地,下不可語妻兒,只有你回來了,才能跟你說說。」
御書房雖然點有高燭,但光線並不是很明亮,影影綽綽的燭輝,閃映在年輕帝王白皙的龍顏之上,好似塗抹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蕭長耀今日的衣着,看上去很是隨意,一襲淡黃色的寬大鶴氅,紅底緙絲,上繡宗彝黼黻,在搖曳的燈光下,赫然醒目,一條明黃色的髮帶,垂於腦後,仿佛與他身上那件淡黃鶴氅融為一體;這一身裝束,雖不如袞冕威嚴,卻也是別具風采,集瀟灑、不羈、疏闊於一體。
此時的蕭長耀,全然不似一位帝王,倒更像是一位隱士。
天子足下生風,當走到那方紅木矮几之前,蕭長耀放下油燈。
燭火愈明。
只見,小小的紅木矮几,平攤着一幅「北境地圖」,藉助明亮的燭火,上面的城郭州郡、山川河流以及關隘鎮甸,盡收眼底,勾勒得一清二楚;而在地圖的旁邊,放置着兩盒棋子,一個黑盒,一個白盒,黑盒裝白子,白盒裝黑子。
與此同時,皇帝陛下的身畔,沉靜地站着一位頭戴黑褐鶡冠,身着武弁元服的青年武官;他的目光凌厲,眉宇頗有幾分英雄之氣,身形筆挺如矛,腰身矯健有力,一看就是自幼勤於弓馬騎射才煉就出來的一副鋼筋鐵骨。
這位年青的武官,不是別人,正是朝廷武勛子弟中突兀崛起的新秀,今上為儲副時的東宮千牛備身,中山王李雲超之嫡孫,韓國公李元忠之子,時年二十九歲的雲州都督、營田大使、權知雲州刺史——漯陰侯李懷光。
蕭長耀凝然負手而立,靜靜地俯瞰着北地河山的大漠瀚海,注視着這片歷經三代帝王不懈奮戰才打下來的鴻圖霸業,遲遲未語;許久,他緩緩收回視線,伸手指向雲州一帶。
「雲州,國之北塞,戶口三十萬,南鄰沙漠,北踞秦藩,經略險阻,理極艱危。此處雖為四戰之地,卻也是歷代兵家死爭之要衝,這個朕就不必多說了,你肯定比朕清楚。」
大周天子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繼續說道。
「刺史,你代了三年,可是兵權依舊握在他蕭長陵手中,茶馬雖是民政,卻關乎朝廷命脈,前方一旦有事,軍馬,便是重中之重。朕從前就說過,『北境主帥,國家重器,得賢則中原可定,勢弱則社稷同憂』,可是顯然啊,朕的那位二弟,這幾年養得是越來越肥,胃口也越來越大,大周北境的三州之地,已經滿足不了他的狼吞虎噬了。」
「懷光。」
忽而,一襲淡黃鶴氅的青年帝王,眼神平靜,兩指併攏,伸手探向身前就近的棋盒,捻起一枚黑子,輕輕落在了那處毗鄰三州最近的軍事要塞——「雲州」。
「朕把你放在這裏,你可明白朕的用意?」
李懷光長身一禮。
「懷光明白。」
黑夜愈沉,而蕭長耀原本清峻萬分的面色,也愈發孤寒。
「京師北疆,遠隔上千里,奔馳不絕,補給連綿,藩鎮擁兵自重,中央必受其亂。但畢竟是靖北軍十餘載的舊部,真要揮師上陣,非他不可。這次征伐遼東,朕已經做好了長戰的準備,懷光,朕要你與他精誠協作,你若負朕,朕不容你;你若負國,天不容你——」
尤其在說到最後「天不容你」四個字時,蕭長耀的口吻,明顯比之前冷冽數百倍,李懷光只覺背脊發涼,深感自己此番責任之重大,故而再拜。
「臣,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一簇幽冥的燈影,微微照射在蕭長耀那張寒厲如冰的臉龐之上,勾勒出了一代帝王冷峻清寒的面部輪廓。
「起碼要戰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