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國元章二十年,邊關寬州,二月初十。
戌時,鄔瑾肩着兩個疊好的籠屜,右手向上扶穩,深深彎下腰,左手提着木架,一步步到了裕花街。
尋了個人多之處,支好木架,放穩籠屜,他清了清嗓子,放聲喊道:「炊餅!油餅!糖餅!」
少年人的聲音清脆響亮,穿窗入戶,又迅速淹沒在浮動的樂聲之中。
艷色的光,在寒風中是搖曳的影子,是遊動的魚,是妓子眼角眉梢稍縱即逝的風情,倏忽飄蕩至鄔瑾的臉上,混在食物香氣中,浮在籠屜之上。
夜色暗下去,遊人漸多,夜色沉下去,遊人漸少,小販三三兩兩交談着花街逸事,鄔瑾凍的來回顛着兩隻腳,又把冰涼的兩隻手揣在袖子裏,看着對面花團錦簇的燕館。
提起一口氣,他扯開嗓子又喊了一聲:「糖餅——又香又甜——七文一個!」
「油——」
道上忽然響起的馬蹄聲蓋住了他的聲音,竊竊私語的聲音也全都不見,只剩下馬蹄從青石板上井井有條踏過。
十來匹黃花馬由僕人牽了出來,又有四五頂轎子陸續抬上,守候在大門前方,與此同時,兩個下人從裏面推開了門,火光、酒香、脂粉、樂聲瞬間層層疊疊鋪了出來。
門裏先出來的是六個護衛,整整齊齊立在了馬旁,不苟言笑,目不斜視,仿佛是蠟人。
緊接着是一連串的大笑。
一群穿着各色錦緞長袍的男子滿面紅光出來,眼睛裏冒着醉光,帶着一陣酒香卷至轎邊,卻沒有告辭上轎,而是繼續等着裏面的人出來。
鄔瑾低頭去看剩下十來個餅,再一抬頭,正瞧見燕館門內一人出來,穿一身鶴氅,肩着個頭扎角髻的小姑娘,廊下燈籠里的一簇光全照在了她身上。
頭髮烏青,沒有頭飾耳飾,鳳眼長而大,黑睛微藏,面龐柔美稚氣,脖頸上掛着一副赤金「長命百歲」項圈,在燈火下黃燦燦的耀目。
察覺到鄔瑾的目光,小女孩居高臨下的垂了頭,看向鄔瑾,顯出深而長的雙眼皮痕跡,隨後伸手一指:「餅。」
緊跟着的下人一溜煙跑了過來,也不問價,只讓鄔瑾趕緊包餅,全都要了。
鄔瑾連忙去摸油紙出來,一個個包上紮緊,將遞過來的一錢銀子咬了咬,又摸出銅錢來找錢,下人見主子們已經上馬,那二三十文錢也不要了,拿了餅一股風似的追了過去。
馬蹄聲再次響徹街頭,只留給小販們一道煙塵。
就在眾人羨慕鄔瑾今日運氣好之際,一個挑着擔子的漢子疾步從街角走過來,對着鄔瑾大聲道:「瑾哥兒,你爹在雄石峽掉下去了,剛送回來!你快回去。」
鄔瑾聽了,一顆心猛地往下沉,臉色霎時間白了三分。
他爹在雄山寺鑿石窟佛像,雄石峽兩側險峻,猶如刀削,下邊是湍流,人站在崖邊都目眩心搖,兩腳打顫,更遑論掉入深澗中。
他大聲謝過送信的人,蹲身肩起籠子,拎着木架,一手扶住餅籠,快步往家跑去。
已近半夜,月再明也照不亮天幕,鄔瑾從燈火通明的街市一路跑至偏僻烏黑的十石街,腳下石板路越走越窄,最後一腳邁進了泥濘中。
點燈費油,十石街少有人點燈,此時也是如此,他在黑暗裏側着身子前行,手肘不停撞在兩側堆積的雜物上,兩側寸尺不空的屋子緊迫的壓向他,把他壓的氣喘吁吁。
兩隻手冰冷地抓牢了籠屜和木架,看到黑暗中透出來的一點亮光和擠滿的人,他才放慢腳步。
「瑾哥兒回來了!」
「快進去,哎,可憐。」
「瑾哥兒今年才十四吧,往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圍觀的人群讓開一條路,鄔瑾低頭穿過,肩膀撞過好幾個堅實的胸膛,才進了門。
院子裏浮着一股濃濃的藥味,弟弟鄔意正站在門外哭,抬眼看到鄔瑾,連忙擦了眼淚上前,接過木架:「大哥阿爹」
鄔瑾穩住自己,歸置好餅籠,低聲道:「我去看看。」
他走到正屋門口,屋子裏也立着兩三個婦人,七嘴八舌的安慰鄔母,一個大夫坐在八仙桌邊開方,鄔母眼睛
第一章 賣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