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瑾想讓鄔意去蒙學開蒙讀書——書猶藥,善讀之可以醫愚。
他一個月有三兩銀子,儉省着用也能夠一家四口一個月的嚼用,只是清貧,下午阿娘在家做餅,等他放課後,和鄔意一起去賣餅,所得的錢,便可用來交屋賃錢,筆墨費資。
鄔父鄔母思量許久,也認為讀書一事刻不容緩。
鄔瑾吃了個粗糧窩窩頭,換一身短褐,蹲下身去肩餅籠,衣衫單薄的裹住背部,脊梁骨仿佛是串珠,不必摸也知其瘦削,滿滿一籠餅,他肩慣了的,然而額上青筋也暴了起來。
鄔意跪在地上,看的心裏一酸,兩行眼淚一落而下:「哥,我錯了,我跟你一起去賣餅。」
鄔瑾一言不發,深深看他一眼,肩起餅籠走了。
這一趟餅實在多,光在裕花街都賣不完,他走街串巷,又去夜市叫賣,直喊的口乾舌燥,嗓子冒煙,卻也只是倚着榆樹歇了一歇,又在避火缸里喝了口水,繼續叫賣。
等賣完餅,他匆匆回家,十石街也是一片寂靜,不見燈火,他推開家中木門,見鄔意還跪在原來的地方沒動,鄔母坐在石階上,借着月光給人漿洗衣裳。
「阿娘,去歇着吧,傷眼睛。」
鄔母看向鄔意,一時也不知該拿小兒子怎麼辦。
鄔瑾放下餅籠:「阿娘,幕夜不責子,您去睡吧。」
「你餓不餓?我去給你煎個雞蛋?」鄔母站起來,擦乾手。
「不餓,您睡吧,我也得睡了,明天還要去莫府。」
鄔母這才想起來,未曾問一句鄔瑾在莫府過的如何,待要開口,鄔瑾已經先說了:「莫府的先生再好不過,吃的也好。」
他推着鄔母回去休息,又扭頭看鄔意:「老二,起來吧,洗一洗。」
鄔意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兩條腿麻木的猶如針扎,走到鄔瑾身邊,怯生生叫道:「哥」
鄔瑾沒回答,只舀了一盆水放到他跟前,把巾子浸下去。
鄔意連忙蹲下身去,自己擰帕子洗臉洗手,然後脫掉鞋襪,沖了沖腳。
兩隻薄薄的腳掌踩在地上,凍的通紅,整個人都打起了擺子,又坐到石階上,匆匆忙忙把腳擦乾,趿拉着鞋站起來,等着鄔瑾。
「進屋睡去。」鄔瑾沒看他。
他連忙進屋去了。
鄔瑾換了水,蹲下身去,把自己也淘洗乾淨,等到站起來時,忽然眼前發黑,身形一晃,險些栽倒在地。
他咬牙站定,放置好臉盆巾子,走去廚房,從灶孔里取火點燈,回到屋中,擺開筆墨紙硯,寫今天的日錄。
「元章二十年三月二十五」
鄔意探出頭來看鄔瑾,一點昏黃燈火下,鄔瑾時而疾書,時而苦思,哪怕疲累至極,身形也始終端正。
他又躺回去,閉上眼睛想要睡覺,然而總也睡不着,豎起兩隻耳朵聽。
屋中很安靜,能聽到筆落在紙上發出的「沙沙」聲,這聲音夜夜都響起,今夜卻格外令他心驚肉跳——他知道鄔瑾在寫日錄,那會不會也把他偷錢的事情寫到日錄里去?
八歲的鄔意躺在床上,腦子裏像是開了鍋,害怕這日錄會讓其他人看見。
他羞愧不安,忽然間臊的臉上發燙,翻來覆去的不敢睡,覺得自己再也沒法出去見人,偷錢、被抓、罰跪,一幕幕都在他腦海里過,讓他不知如何面對明天夥伴們的嘲笑。
迷迷糊糊,他不知怎麼睡着的,直到天亮,他醒來時,鄔瑾早已經不在家中。
他想起昨天的事,臉上又燒了起來,一骨碌爬起來,趿拉着鞋,跑到鄔瑾的箱籠前,打開來看。
裏面是鄔瑾的衣裳,日錄就在最上面,他拿起一張看了許久,沒看懂——他一個字都不認識。
越是看不懂,他越是心慌,又不敢擅動鄔瑾的東西,失魂落魄地蓋上箱子,他變得好奇起來——那一沓沓的紙上,究竟寫的是什麼?
鄔瑾並不知道鄔意的心思,趕去莫府之後,吃了一碗分量沉重的面,見先生未到,便伏在桌上假寐,卻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雞鳴時,鄔父忽然痰迷,他幫着拍痰,給鄔父換衣倒尿,一夜只睡了兩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