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裏燃着兩尊三足青瓷熏爐,徐徐吐出香煙,驅散殘存的酒氣,門窗簾子悉數捲起,日頭自窗格眼裏透進來,一塊塊落在地上、牆上、畫上。
莫聆風背着光,小老太爺似的坐在玫瑰椅中,對着方桌上的大捧盤指指點點:「這個、這個。」
莫千瀾躬身站在桌前,低頭去看雕漆捧盒,裏面簇放着佛手干、糖霜韻果、蜜棗、笑靨兒、猊糖,他提起銀箸,把莫聆風要吃的蜜棗和笑靨兒夾了一碟子。
莫聆風捧着小碟,抓起笑靨兒塞進嘴裏,很陶醉地眯了一下眼睛——她嗜甜。
「都站在門口乾什麼?」莫千瀾放下銀箸,擦了擦手,自己在方桌旁的另一把玫瑰椅上坐下,「進來吧。」
濕透了的木盒和羊皮封,還有那封徹底看不清楚字跡了的奏書,隨意擺放在捧盒前,盒子半邊都在桌外,岌岌可危,仿佛還不如那個糖捧盒要緊。
屋外站着的三個人聽到他叫進,全都懸着一口氣,提起腳來,小心翼翼邁過門檻,往裏走了幾步。
鄔瑾站在三人中間,拱手一揖:「晚生拜見節度使。」
行過禮後,他斂衽叉手,深深垂着頭,等候莫千瀾發落。
風不定,從他撕裂的袖子裏鑽進去,人卻是靜,可以聽到從東側傳來的銅壺漏水之聲,點點滴滴,打在銅盤上,正是時光流逝之音。
程廷戰戰兢兢的落後鄔瑾一步,蚊子似的嗡了一聲:「姑父。」
祁暢無話可說,瑟縮於鄔瑾身後,跪在地上,覺得莫千瀾巨大無比,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他碾入地縫之中。
莫千瀾飲酒動怒,此時胃裏正翻江倒海,神色不耐地皺眉,莫聆風舉起一個蜜棗,高高遞到他嘴邊,他偏過頭去一口咬下,眼睛先掃過祁暢。
蜜棗太甜,他端起茶杯,飲一口茶,懶洋洋移開目光,去看程廷:「程三,你倒是數十年如一日——不對,聽聞你飯量倒是漲了。」
程廷讓他盯着,已經出了一身的汗,起先以為他是在敘舊情,隨後反應過來他是在譏諷自己蠢如幼童,只漲飯量不漲腦袋。
「我......」
還未「我」出個一二三來,莫千瀾已經放下茶杯,手指在方桌上輕叩兩下,吩咐殷北:「打他二十杖,送他家去,告知程知府。」
程廷嘴還沒張,人先抖了起來。
二十杖!
會不會死?
還要告訴他爹!
程知府雖是個文官,也曾習過武,打兒子時,與上陣殺敵無異,若是知道程廷毀壞奏書,一巴掌能把程廷扇出去十萬八千里。
他結結巴巴想為自己辯解,然而那話在喉嚨里不住翻滾,最後竟然汪的一聲哭了出來,滾出來的話也類似於狗叫了。
莫千瀾揮手:「拖出去打。」
殷北為顯程廷身份貴重,親自上前,把他扛了出去,不多時,廊下就傳來撕破喉嚨的痛呼慘叫,起先是聲震屋瓦,漸漸的,聲若蚊蠅,最後徹底沒了聲音——殷北派人將他送回程府去了。
鄔瑾立在原地,手腳冰涼,額上復又沁出一層黏膩的冷汗,腦中還是一片空白,連趙世恆何時進來的都不知道,只覺得那更漏的滴水聲震耳欲聾,就響在自己耳邊。
莫千瀾見莫聆風吃空了碟子,便伸手拿開碟子,不讓她再吃,又一歪身,把自己手邊那杯茶送到莫聆風嘴邊,莫聆風就着他的手喝了茶。
他收回手,看向四腳着地的灰蟲子祁暢,不必祁暢開口,他便已經洞徹祁暢的謊言。
他有氣無力地吐出兩個字:「杖斃。」
兩個字震出來的聲音,迴蕩在鄔瑾耳中。
鄔瑾看到自己額上掉下豆大汗珠,落在平整的青石磚上,悄無聲息摔成八瓣,求情的話在他舌尖翻滾,呼之欲出。
他死死咬緊牙關,不住喝令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因為莫千瀾還未對他宣判,他的一舉一動都會使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潭,然而還是忍不住抬起頭,卻迎上了莫千瀾冰冷的目光。
好像是在嘲笑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竟然還有閒心管別人。
祁暢癱軟在地,魂飛魄散,涕淚橫流的求饒,以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