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才聽聞聖人親臨的那一刻明洛便在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此前以言辭暗示昌氏可對常歲寧下死手,之所以篤信不會有敗露之時,是因她斷定無論昌氏成敗,死前都不可能再有機會見到聖顏。
但她如何又能想到常歲寧竟於今日設下此局,就連聖人也被驚動親至!
在昌氏明確開口之前,明洛看似冷靜地擰眉打斷了她的話:「事已至此,母親竟還要找百般藉口來為自己開脫嗎?」
昌氏怔了一瞬,旋即似乎明白了什麼。
所以……禍星之說是假?明洛想讓她去殺常歲寧是真?
——明洛想殺常歲寧?!
意識到自己被人當了刀使,昌氏心中憤恨不已,但片刻,她忽然笑了出來。
她要當眾說出來嗎?
不……
她最恨的是那個害她至此的常歲寧,留下一個想殺常歲寧的人,算是好事不是嗎!
她又哭又笑,滿眼恨意地回頭瞪着常歲寧:「自她打傷了阿慎開始,禍事便一樁接着一樁!妾身母子二人再沒了太平日子!這不是禍星又是什麼?」
「現如今各處也不安穩,揚州戰事緊急……一切皆因這禍星而起!」
「聖人,您若不除掉這禍星,大盛江山難安!」
四下眾人聽來只覺荒誕至極。
揚州戰事和常家女郎又有什麼干係?
這應國公夫人看起來怕是瘋了吧?
所以,這禍星之說,歸根結底只是她的臆想和污衊罷了!
聖冊帝的聲音沉下來:「帶下去!」
「聖人,此事乃妾身一人所為……求您開恩放過昌家!」
昌氏母子被拖了下去,聲音漸漸消失在眾人身後,但明洛緊繃的心弦卻並未因此得到平復。
她似能察覺到,帝王的目光有一瞬間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方才那句阻止昌氏往下說的話,雖阻斷了昌氏的「指認」,但也一定程度暴露了她的心虛,甚至早在昌氏看向她時,帝王心中必然已有猜測……
但她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昌氏母子剛被帶下去,阿點便拖着那名被他壓得站不起身的禁軍快步而來:「聖上,這兒還有一個呢!」
對於阿點現身,常歲寧並未行阻止之舉。
如此關頭,總沒人會和一個心智缺失的「孩童」計較,更何況是帝王。且她方才也已當眾承認是自己設局,既是設局,帶個幫手也是正常。
阿點將那禁軍丟在地上,連同對方的弓弩,生氣地指出對方罪行:「方才他躲在暗處,想要偷偷射殺小歲寧!還好被我攔下,不然小歲寧就成大刺蝟了!」
說着,又指向明洛:「肯定是她的主意,是她身邊的內侍讓這壞蛋去做刺客的,當時我在樹上看得可清楚了!」
聖冊帝的視線掃向明洛。
「並非如此!」明洛立時解釋道:「阿點將軍誤會了,當時情況緊急,我因擔心常家娘子被明謹所傷,才令人暗中阻止明謹傷人之舉,絕非是為了暗算常娘子。」
那禁軍也趕忙道:「是,明女史只是讓卑職阻止明世子而已!」
這是說得通的。
當時眾目睽睽之下,對方本也沒有道理要對身為受害者的常家女郎下手,但到底是阻止明世子傷人,還是阻止他說話……眾人心中各有分辨。
聖冊帝讓人將那禁軍也帶了下去。
明洛額角微濕,分不清是細雨還是汗水。
此刻在姑母眼中,她必然已是滿身錯處……可當時那般情形,她能怎麼做?
若她什麼都不做,
眼睜睜看着明謹說下去,同樣也會惹來姑母厭棄。說到底,只因結果是壞的,那麼無論她怎麼做都是錯的……
但帝王此刻無暇為區區一個她而分神,也不曾再給她任何眼神。
細細雨霧中,內侍為帝王撐着華傘,傘沿掩去了聖冊帝的的面容神態。
「朕必會將此桉徹查到底,給常家與長孫家一個應有的交代,魏侍郎——」
魏叔易上前一步抬手:「臣在。」
「隨後由你代朕前往大理寺,全程主理此桉,監察三司,不可有一絲疏漏之處。」
「臣遵旨。」
「常家郎君無故受此牢獄之災,朕實感愧疚。」聖冊帝拿自責彌補的語氣道:「此桉雖尚未真正了結,但也當立時放常家郎君歸家休養。」
「此外,常家郎君供罪之事,亦要嚴查,如有屈打成招之實,涉事者當嚴懲。」
帝王一條條公正有力的舉措交待下去,無聲安撫消解着眾怒。
許多人並不是十分清楚內情,這種時候,帝王表面的態度便很重要。
聖冊帝另又吩咐明洛,着宮中最好的醫士去往常府,以備替常歲寧診看醫治傷勢。
明洛應下。
末了,華傘之下的帝王轉過身,面向無數文士。
「今日此事,為朕之家醜,亦為國朝不幸。待此桉了結,朕也須給諸位、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帝王的自省與允諾,清晰地傳達給了眾人。
隨後,常歲寧與眾人一同行禮恭送聖駕。
內侍與禁軍隨聖駕遠去,魏叔易留下,此際看向了常歲寧。
「常娘子!」
「寧寧……」
「師父!」
「我說……你這女娃啊!」
許多人向她圍了過去,她立在眾人間,像是一個剛打了一場仗回來,以孤身敵萬軍,卻贏得兇險又漂亮的大將軍。
但這個將軍看起來着實狼狽,衣袍滿是血污且單薄,魏叔易下意識地抬手,想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但下一瞬,即又停住了動作——
只因目之所及處,先有褚太傅,喬祭酒,再有喬玉柏,崔琅,皆向那個少女遞去了自己披風或氅衣。
常歲寧不免有些為難。
和端陽節女郎們贈予的五彩繩不同,她至多只能選一件來披。
首先排除老師,畢竟一把年紀受不住寒氣——
然而這個想法剛成形,那老人便不由分說地將手中氅衣強行給她披了上去,嘴上一邊不滿地道:「……愣着作甚,凍傻了還是疼傻了!」
厚實的氅衣帶着澹澹的,她這個學生所熟悉的寒梅香。
喬祭酒大覺不妥:「太傅……您都這般年紀了,受了風寒可如何使得!」
老太傅收回手來,一把將喬祭酒手裏的披風接過,穿在自己身上:「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