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行路,要比白日不易。
星月當空,一條燃着火把的長龍,在夜色里蜿蜒蠕動。
火光照在臉上,映襯着面龐明暗交加,無論是疲憊還是情緒,此時都掩在昏暗裏,不易察覺。
謝豫川因耳邊家神那句話「今夜陪你一起走」,心中驟起一絲波瀾。
塗嫿戴着防寒手套,背着包跟隨謝家人一同走路,幸好出來時背包里的東西不沉,走起路來還好。
旁人看不見她,更不知道此時隊伍里居然還有另一個特殊的參與者。
謝家人也一樣,除了謝豫川大概沒有人知道,他們心心念念感激的家神塗嫿同志,此刻就在他們中間。
謝豫川今天狀態明顯比昨日好很多,已經不需要旁人攙扶,官差們為了行進速度加快,也沒有讓流犯戴枷前行,不時有喊話的押官從前面往後遞話。
「打起精神快點走,到了高家村再過夜,前面就快到了。」
流犯們已經聽膩了,次次說快到了,次次還得走大半天。
晚上本就冷,路還不好走,一路上塗嫿聽了不少周圍的抱怨咒罵聲,聲音都不大,但怨氣衝天。
她轉頭看謝豫川,他自始至終表情都差不多,偶爾身體不適會微微蹙下眉頭,但拖着一身傷痕走了半天,她還真沒發現他有任何不滿。
「累嗎?」她問道。
謝豫川低頭看路,身邊的香氣始終縈繞,他知道家神一直在旁邊,確如對方所說,今夜真的陪他一起走路。
家神在側,謝豫川一路不敢在腦中胡思亂想,注意力盡數放在腳下。
忽聞家神開口,他第一個念頭卻是反問對方。
「謝豫川:夜行艱苦,家神不累嗎?」
塗嫿看見手機上的信息,抬頭看了眼謝豫川那平靜毫無波瀾的臉,唇角微勾。
要不是能從手機上接到謝豫川的話,誰能看出他那張俊容下的心思?
她咬下手套,按下語音:「許久沒在人間這樣行走,今晚也體驗一番。」
發完,笑着觀察着謝豫川的反應。
果然,謝豫川的臉上閃過一道驚訝。
她這偽裝神明的人設,在謝豫川的心裏真是高高地樹立起來了。
謝豫川握着手腕間的鐐銬,步伐沉穩,心裏卻不如臉上平靜。
明明四周都有人,嘈雜聲不斷,但他好像就只能聽見家神的聲音,他能清晰地聽見她嗓音里夾雜的那絲淺淺的笑意。
與人聲鼎沸處窺見一絲神光,謝豫川難以描摹心裏的那絲悸動,他也無法深究那是什麼,但月光下,感知到身旁有另外一種力量存在着、陪伴着,竟恍然覺得心潮翻滾難以平復。
這種暗潮湧動的激盪,與初聽神音現世時,完全不同。
謝豫川暗暗輕吁一口氣息,努力緩解怦亂的心跳。
今晚,家神的行止總是透露着一絲反常。
他想知道對方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他可以力所能及為她做一些,哪怕是一點。
但家神始終未提,他也無權過問。
謝家祖上那位老祖宗,當初跟家神之間是如何相處的?
若是可以,謝豫川很想跟祖宗磕頭,問上一問。
百年前,家神也是這樣庇護先祖的嗎?
可是謝家留下來的資料里,祖先為何沒有詳細記述下這些通神的細節?
香氣不散,神明在側。
一步一伐,兩個人在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中,慢慢走出了絲絲奇妙的陪伴感。
塗嫿過來時,剛開始也只是下意識想避開現代的麻煩,找個清淨的地方冷靜冷靜,大梁無人看見她,於她最合適不過。
來都來了,想着跟着流放隊伍走一會,感受一下流放的艱辛。
但走着走着,她發現心裏的那些煩亂的思緒居然都散了,現在她滿腦子都是驚嘆號!
古代的流放制度,真的不愧是僅次於死刑的一種刑罰。
流刑對人的精神和身體進行雙重打擊,極其容易摧垮人的意志,讓人對未來漫長的不可知的路途產生恐懼和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