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船隊在浙江登陸,正在積極建設港口的工人們開始還以為是大軍凱旋了,興奮地放起了鞭炮。
然後他們才看見,這絕不是一隻凱旋的隊伍。且不說船隻數量少了很多,也不看兩個寶船身邊空空蕩蕩。
只看船上的旗幟,就知道,沒有一支凱旋的隊伍,會不把旗子掛在最高的頂端。
船上的將士們目光呆滯,滿臉沮喪,就像還沒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醒來一樣,木然地看着岸上的工人們。
然後他們忽然就崩潰了,痛哭,嚎叫,還有人跳下船,直接游上了岸,抱住每一個能抓住的大明百姓,嚎啕大哭。
好像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確定自己已經踏上了大明的土地,遠離了讓人瘋狂和絕望的風暴地獄一般。
這些士兵都是從江南大軍中挑選出來的精兵,他們見識過屍山血海,面對廝殺面不改色,可他們從沒經歷過如此絕望的時刻。
那是人力不可戰勝的對手,不管你多麼努力,多麼拼命,它都能冷酷甚至輕蔑地毀滅你,那是無邊無際的絕望,沒經歷過的人,永遠都無法體會。
當胡宗憲得知遠征的船隊遭遇風暴,艦船和士兵折損過半,慘敗而歸的時候,他的臉色白得像上吊用的白綾子一樣。
他第一時間帶人出發,到海邊去安撫軍隊。原本留在南京城裏的將軍家屬們,胡宗憲也都帶上了。
這其實是違反規定的,而且南京的兵部尚書還特意提醒了他。
胡宗憲為人八面玲瓏,而且他當着江南總督,這是肥的流油的地方,他就是不貪,錢也少不了。
他又生來就是輕財重義的人,因此南京的六部中人,個個都被他維繫得很好。
當然並不是人人都能靠錢來維繫的,南京六部中人,大部分是之前得罪了嚴黨,被排擠到南京養老的。
因此他們天然地從情感上傾向於幹掉了嚴黨的蕭風,對胡宗憲自然也愛屋及烏,給了胡宗憲很好的發揮基礎。
「老胡啊,你要明白,將軍出征期間,家屬不能離城,這是規矩呀。
現在軍隊雖然回來了,可畢竟還沒解散呢,你這時候把家屬帶過去見面,搞不好會被人彈劾的呀。」
胡宗憲苦笑道:「多謝提醒,我也知道這個。不過兵部規定里,也有一條,家屬由當地城中主官看管。
如今我是江南總督,這南京城裏我是主官,這些家屬自然是歸我看管的。我雖然帶她們出城,可她們仍在我手中,也不算違規。」
兵部尚書搖頭道:「你這是故意裝糊塗,雖然律條里沒這麼寫,但誰不知道這是防止將軍造反的?
大軍尚未解散,你就把家屬帶去見面,萬一他們帶着家屬跳上船跑了,你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胡宗憲嘆了口氣:「歸來的將士們還需要在海邊駐紮些時日,等待聖命才能確定解散還是再次出征。
他們都是從大海上死裏逃生回來的,可回來後,還要面對未知的命運。
如果此時我不讓他們見上親人一面,再想見就不知道何時了。這點子風險,我得替他們擔待了。」
兵部尚書長嘆一聲,他當然知道胡宗憲說的是什麼意思。南京兵部尚書,那也是兵部尚書,深諳軍隊的潛規則。
歷來打了敗仗,是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當背鍋俠的。這些人里俞大猷對這套業務最為熟練,堪稱「鍋巨俠」。
敗仗越大,鍋就越重,背鍋的人如果身體不好,分量不夠,搞不好就會被鍋給壓死。
而顯然,這次的鍋,在大明的軍事歷史上,是數一數二的大,往前數數,估計也只有土木堡能相提並論。
胡宗憲作為江南總督,一份領導責任是跑不了的。但他畢竟不是親自上陣的將軍,最大的鍋,一定會從前線的將軍里出。
奇妙的是,打敗仗的鍋對低級將官反而沒太大影響,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