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兒把格得放在治療室的床上。藥草師傅先處理他瞼孔、喉嚨、肩膀的傷。那些傷口很深,且參差不齊,顯見傷人者極其惡毒。傷口的黑血流個不停,藥草師傅施了魔咒,還包覆網狀藥草葉,血仍汨汨流滲。格得躺在那裏又瞎又聾,全身發燒,像出火悶燒的一根棍子。沒有咒語能把燒灼格得的東西冷卻下來。
不遠處,噴泉流淌的露天庭院裏,大法師也毫不動彈地躺着,但全身發冷,非常寒冷,他只有眼睛還在活動,凝望着月光下的噴泉滴落、樹葉搖動。他身邊那些人,既不施咒,也不治療,只偶爾安靜交談,然後轉頭俯看他們的大法師。大法師靜靜躺着,他的鷹鈎鼻、高額頭、白頭髮等,讓月光一漂白,全部呈現骨頭似的顏色。為了制止格得輕率施展的咒語,驅趕貼附格得的那個黑影,倪摩爾耗盡全部的力量,他的體力散失了,奄奄一息地躺着。不過,像他這般崇高的大法師,一輩干涉足死亡國度乾萎的陡然無數次,所以辭世時都十分奇特:因為這些垂死的崇高法師並不盲目,而是一清二楚地踏上死亡之路。倪摩爾舉目望穿樹葉時,在場的人都不知道,他看見的是夏季破曉時隱淡的星辰,還是不曾在山丘上方閃爍、也不曾見過曙光的異域星辰。
甌司可島的渡鴉是倪摩爾三十年來的寵物,而今已不見蹤影。沒人看到它去哪裏了。「它比大法師先飛走了。」大夥兒守夜時,形意師傅這麽說。
天亮了,第二天暖和又晴朗。宏軒館和縲爾鎮的街道一片沉靜,沒有熙熙攘攘的聲音,直到中午,誦唱塔的鐵鐘才刺耳地大聲響起。
次日,柔克九尊在心成林的某處濃蔭下聚首。即使在那兒,他們仍然在四周安置九座靜默牆,如此一來,他們從地海的所有法師中選擇新任大法師時,才不至於有人或力量來找他們談話或聽見他們討論。威島的耿瑟法師中選。選定後,馬上有條船奉派航越內極海,前往威脅,負責把新任大法師帶回柔克島。風鑰師傅站在船首,升起法術風到帆內,船很快就啟程離開。
這些事,格得一概不知。那個燠熱的夏季,他臥床整整四周,是目、耳聾、口啞,只偶爾像動物一樣**吼叫。最後,在藥草師傅耐心護理下,治療開始生效,他的傷口漸漸癒合,高燒慢慢減退。雖然他一直沒講話,但好像漸漸可以聽見了。一個爽利的秋日,藥草師傅打開格得臥床的房間門窗。自從那晚置身圓丘的黑暗以來,格得只曉得黑暗。
現在,他看見天日,也看見陽光照耀。他掩面哭泣,埋在手中的,是留有傷疤的瞼。
直到冬天來臨,他仍只能結結巴巴說話。藥草師傅一直把他留在洽療室,努力引導他的身體和心智慢慢恢復元氣。一直到早春,藥草師傅才終於釋放他,首先就派他去向新任的大法師耿瑟呈示忠誠,因為耿瑟來到柔克學院時,格得臥病,無法和大家一起履行這項責任。
他生病期間,學院不准任何同學去看他。現在,他緩步經過時,有些同學交頭接耳問道:「那是誰?」以前,他步履輕快柔軟強健;現在,他因疼痛而跛行,動作遲緩,瞼也不抬起來,他的左臉已經因傷疤而澹白了。那些人不管識與不識,他一概躲避,就這樣一直走到湧泉庭。他曾經在那裏等候倪摩爾;如今耿瑟在等候他。
這位新法師與前任大法師一樣,穿着白斗篷,但他和威島及其他東陲人一樣,是黑褐色皮膚,濃眉底下的面色也黑絲絲的。
格得下跪呈示忠誠與服從。耿瑟沈默了片刻。
「我曉得你過去的行為。」他終於說:「但不曉得你的為人,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忠誠。」
格得站起來,一隻手撐著噴泉邊那棵小樹的樹幹,穩住自己。他仍舊十分緩慢地尋找自己要講的話:「護持,我要離開柔克島嗎?」
「你想要離開柔克島嗎?」
「不想。」
「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留下來,想學習,想收服……邪靈……」
「俄摩爾本人都收服不了……放心,我不會讓你離開柔克島。只有島上師傅們的力量,以及這島上安置的防衛,才能保護你,使那些邪惡的東西遠離。要是你現在離開,你放出來的東西會立刻找上你,進入你體內,佔有你。如此一來,你就會變成屍偶,只能遵從黑影的意志行事的傀儡。你務必留在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