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學究曾經中過舉人,而且連續中了兩次。
進士雖沒考上,卻在考試期間,擺攤賣貨小賺了一筆。
宋代全國會考,士子進京第一件事,不是去衙門領准考證,也不是參加各種文會。
而是找個地方擺攤,幾千考生一起賣貨,場面蔚為壯觀,堪稱開封和杭州的春日奇景。
也不知道為啥,起點那麼多宋代科舉文,居然沒有主角在開封擺過攤。
梁學究兩次進士落榜,後來更是舉人都考不上,非常順滑的改行做生意去了。
恰好趕上漢中商業凋敝,折騰幾回,血本無歸。
如今一把年紀,還得受聘到山裏教書。
每每思之,梁學究都潸然淚下,漸漸開始划水,自己講自己的,學童鬧學童的。
「老朽年輕時,也是治《周易》。
」就在眾人回味新解時,梁學究又開始說話:「囫圇讀過許多易經註解,直至十年前,才購得一本《程氏易傳》。
通讀此書,茅塞頓開,可惜當時已過天命之年。
若早二十年得此書,老朽怕也能考中進士。
」向知縣說道:「伊川先生(程頤)確精於易也。
」梁學究繼續說道:「卦三十五,象曰:明出地上,晉,君子以自昭明德。
伊川先生註解此句,便是明明德於天下,昭明德於外也。
當時讀到這裏,老朽驚為天人,《易經》竟與《禮記》對上了。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竟是在闡述晉卦。
」程頤的《易傳》,是十四年前寫完的,最初只小範圍傳抄,後來又在關中刊印發行,如今很多士子都還沒接觸到。
在場的向知縣等人,本經並不是《易經》,就更不可能去看這本新書。
聽得梁學究如此說,眾人都若有所悟。
梁學究又說道:「今日聽小郎君解《孟子》,忽有十年前看《程氏易傳》之感。
僅就此句而言,《易經》、《禮記》、《孟子》全是相通的。
」此言一出,眾人驚詫,再次看向朱銘。
他們終於反應過來,朱銘在用《晉卦》的象辭,闡述《大學》的含義,再去解釋《孟子》的。
這可不是簡單的學過三經,必須得把《易經》、《禮記》、《孟子》讀透,才能把三部經書串起來互相印證。
小小年紀,竟已貫通三經!朱銘哪裏敢承認,連忙說:「我不過是突發奇想而已,並沒把幾部經典給讀通。
」白崇彥此刻佩服之至,說道:「大郎不必過謙,達者為師,今日受教,俺獲益良多。
」「然也!」李含章附和道。
鄭泓瞪大眼睛看着朱銘,他學問不好,也聽不太懂,但已經弄明白了,這個愛講故事的少年特別牛逼。
向知縣則是雙眼發亮,腦子裏猛地冒出個想法。
他可以向朝廷奏報,說自己發現了祥瑞。
十多歲的少年,就可貫通三經,這不是祥瑞又是什麼自己的轄區出現神童,說明自己教化搞得好啊!當然,一個知縣的奏疏,先得遞到中書省去。
能不能到皇帝手裏,就需要碰運氣了,因為各地祥瑞實在太多,官員們對此早已麻木。
宋徽宗登基之初,就專門修了個園子,用於收置天下祥瑞之物。
天上飛的,水裏游的,地上跑的……分門別類,應有盡有,園子裏都快裝不下了。
一個神童,沒啥稀奇,多半要被無視。
「老爺,該上菜了!」管家跑過來說。
老白員外讓戲班子停下,被奴僕攙扶起來,趁着上菜的時候說:「今日老母親九十大壽,感謝諸位顯貴鄉賢,於百忙之中抽身赴宴,俺代老母親謝過諸位盛情……向知縣以父母之尊蒞臨,更是令寒舍蓬蓽生輝,有請向知縣不吝訓示。
」向弼當即站起,先是一番道賀,吟誦自己寫的賀壽詩,隨即話鋒一轉:「聖君臨朝,海內富庶,百姓安樂,此千古未有之盛世也。
然則,西有蠻夷宵小,日夜覬覦我大宋疆土。
朝廷欲在秦鳳路編練弓箭手,我利州路近在咫尺,自是責無旁貸。
今年的和賣錢、和糴錢,是要漲上一漲的。
過去十年逋賦,無論大戶還是小民,也都要追繳補齊……」話音剛落,全場譁然。
有人已經提前收到消息,更多人卻才剛剛知曉。
「放眼西鄉縣,在座各位都是頭面人物,」向弼圖窮匕見道,「借着老夫人大壽,俺便掏心窩子,說上這麼許多,諸君也該準備準備了。
白員外以為然否」老白員外很想罵娘,他早已猜到向弼的來意,卻萬萬沒有料到,向知縣居然說得如此直白。
而且,還在開席之前,就逼着他表態!老白員外硬着頭皮說:「去年乾旱,俺家收成不好,又要救濟鄉鄰,錢糧卻沒剩下幾個。
朝廷既有差遣,俺自當窮力響應,儘量……讓官府滿意。
」如此模稜兩可的說辭,向知縣當然不滿意,直接問道:「三十匹絹、五百石米、七十萬錢,可還拿得出」此言一出,全場死寂。
這回是真的死寂,沒有一個人說話,只剩僕人端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