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同樣的兩個人,刻章的櫃枱,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臉色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男人。
而鐘錶櫃枱那邊,則是一個五十多歲,戴着圓形老花鏡的男人。眼鏡架上還繫着一條鏈子,他站起來和櫃枱外面的客人說話的時候,老花鏡就掛在他的胸前。
鐘錶櫃枱裏面的牆上,和玻璃櫃枱裏面,掛着擺放着各種鐘錶,有老式的上發條的自鳴鐘,還有後來的各式機械鐘錶,絕對不會有電子鐘錶。
盛春成曾聽到鐘錶師傅,面對一位拿着一塊電池表來修的顧客,很不屑地說:
「這種電子手錶不用修,不走,都是因為電池沒電,換個電池就可以。」
顧客說:「我已經換過電池了,還不走。」
「那就扔掉好了,反正這種電子貨,本來就不值錢的。」鐘錶師傅和客人說,客人白了他兩眼走掉了。
鐘錶刻字店吸引童年盛春成的是,那牆上掛着的幾十隻鍾,還有櫃枱里擺放着的幾十隻表,大大小小長短顏色和材質不同的時針和分針,都整齊劃一地指向同一個方向和刻度,它們察察察、喳喳喳、切切切、錚錚錚地走着,雖聲音不同,但一致的整齊。
讓連鐘錶都還不是很會認的盛春成,感覺時間就是由這些不同的機械聲音帶着走的,它們是複雜的,而不是單一的,但在複雜的同時,又保持了同一的節奏,盛春成經常會在這時間的叢林中迷失,盯着某一面鍾或者某一塊表,一看就是十幾二十分鐘。
這似乎和他頑劣的性格不符,但卻和鐘錶店的氣質很契合。
鐘錶刻字店裏,最吸引盛春成的還是鐘錶師傅,在童年的盛春成看來,他很神秘,甚至有些不食人間煙火。
淳安話的語調和語音是很沖的,幾個淳安人在一起說話,聽不懂他們話的人,會誤以為他們是在吵架。而鐘錶師傅的說話聲,總是慢條斯理,很軟很糯,細聲細氣,哪怕他和客人說出,讓客人可以把他的電子表扔掉的話時,客人仍然發不了脾氣,只能白他兩眼。
而當他一隻眼睛上戴着放大鏡,開始修理鐘錶的時候,盛春成更覺得這個時候,他就像是在施魔法,整個鐘錶店都頃刻安靜下來,脫離了外面喧鬧的街道。沒有什麼能讓他抬起頭來,他已經脫離這個世界而存在了。
盛春成躺在那裏,他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很像是那個鐘錶師傅,他抱着的蘭總,就像是他俯身向她的鐘表。
盛春成不停地撫摸和安撫着蘭總,和她說,放鬆一點,不要緊張,就這樣好嗎,好,我們來,就這樣繼續,蘭姐,要是疼的時候就和我說,我們慢慢來,對對,就這樣,你感覺到了嗎……
盛春成感覺自己就像那個鐘錶師傅,正在慢條斯理,很軟很糯,細聲細氣地修理着蘭總這部已經壞了的精密儀器,而不是在和她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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