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尋歸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
醒來的時候,天色大亮,月予憶坐在桌前記着賬。
這樣的清晨,寧靜得不像話。
多少年了,遊走在最黑暗的邊緣,做一把無情無心的刀,這才是「斬空」所習慣的生活。
至於「方尋歸」,已經很久沒出現在這世上了。
月予憶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方尋歸的甦醒。
她放下了手中的狼毫,望了過來,眼神平靜:
「早安。」
方尋歸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這五天居然真的一直與月予憶同榻而眠。
偏偏月予憶的表情坦然得不像話,倒顯得現在還覺得彆扭的方尋歸有些矯情了。
他啞聲回了一句早安,不知道應該再做些什麼。
傷口癒合的速度比他想像得更快。
方尋歸從七歲來到斬血閣開始,已經十六年了。
他身上的新舊傷痕早就織成了網,將他殘破的軀殼分割成支離破碎的血腥過往。
斬血閣配有江湖上最頂尖的一批醫者,但那些「醫者」的目的只有一個——
讓斬血閣的殺手們好好活着,好好為閣主賣命。
至於殺手們會不會疼,這不是斬血閣的「醫者」們應該考慮的問題。
為什麼會想到這些事呢?
方尋歸垂眸看着月予憶為自己上藥時,那輕柔得過分的手法,眼神微顫。
他忍不住低聲說:
「我不怕疼。」
所以沒必要這樣費心對他。
月予憶沒抬頭,繼續以溫柔的手法給他的傷口塗藥,輕聲說:
「不怕疼和不會疼是不一樣的。」
又是這樣。
方尋歸忍不住呼出一口氣。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月予憶總是能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他的全部言語堵塞。
他果然是不善言辭的。
潔白的紗布再次溫柔地擁抱住那些傷痕,月予憶的墨色長髮垂落,披散在她的肩頭。其中一縷,不巧落在了方尋歸裸露的肌膚上。
方尋歸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調節了幾息才讓自己別顯得太過丟人。
他這是怎麼了,太久沒有這樣安逸的時光,連帶着把最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都忘了嗎。
這對一個殺手而言,太過於危險了。
不該這樣。
月予憶大概是沒注意到方尋歸的古怪,纏好紗布之後就起身走到了一邊,洗淨自己手上的血污。
「現在我欠你多少錢了?」
方尋歸問月予憶,語氣帶着幾分沒來由的乾澀。
月予憶洗淨手,思考了一會兒,回答:
「七十九兩銀子零一百六十文錢應該是這樣的。」
方尋歸乾脆地點頭:
「好,我知道了。」
該離開了。回到斬血閣取銀子給月予憶,然後再也不回到這個荒院。
這是方尋歸給自己的命令。
他不配繼續沉溺下去。
月予憶繼續說:
「你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武器和你的隨身物品都放在床邊。我相信你不會賴賬,就不遠送了。」
什麼?
方尋歸愣住了。
他消化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月予憶是讓自己走。
對,他應該走了,他沒有繼續留在這裏的理由。
但聽到月予憶的話,方尋歸還是無法抑制地心口一緊。
好吧,這場美夢為期已經太長了。
方尋歸不再看月予憶,視線匆匆轉向一旁,自己沾染着無數性命的佩劍就在那裏。
各種暗器堆疊在他被縫補好的夜行衣上面。
針腳細密奇特,將衣服上的裂痕縫製成了別出心裁的樣式。
「我順手縫補的。」
月予憶注意到方尋歸怔忪的神色,笑着解釋。
方尋歸伸出手,撫摸着那套從未被如此精心對待的衣衫。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