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十八年,公元一六零零。
陽春三月底,紫禁城宮後苑裡春花爭艷。
修建於嘉靖十五年的萬春亭里,太監宮女們簇擁着的貴人轉身望着一人眼神一亮:「真有此事?」
「貴妃娘娘,景陽宮的人不敢胡亂稟報。」回答她的,是她宮中的掌事太監。
這貴人是如今寵冠後宮的皇貴妃鄭夢境。
聞言,她的嘴角不禁微微翹起來,而後起了身:「皇長子大病初癒,那貼身奴婢之前就照顧不周。如今不謹守本分教殿下讀書習字,竟導引殿下行奴僕事,成何體統?」
「貴妃娘娘,是要報予萬歲爺?這事也算不得大」
鄭夢境聞言眼神一寒,盯了盯他。
她宮裏的這個掌事太監頓時閉口彎腰。
「皇后娘娘身子骨一向不好,既以後宮事多委本宮,這點小事何必勞煩萬歲爺?」鄭夢境已經邁開了步子,「許久沒去探望一下恭妃姐姐了。走吧,去景陽宮。」
一行人從萬春亭往南,出了宮後苑之後就是萬曆二十四年毀於大火,而後又復建起來的乾清、坤寧二宮。
再南面,又是毀於萬曆二十五年大火的三大殿。
如今三殿三門仍未重建,一片白地。
鄭夢境所到之處,當值太監和宮女們無不跪拜,陣勢直如旁邊坤寧宮裏的中宮皇后出行。
實際上,如今皇后在宮裏出行也沒有她的威風大,出來得更是極少。
眾人往東轉入甬道,往東六宮中最東北角的景陽宮而去。
「貴妃娘娘駕到!」
開道聲後,鄭夢境滿意地看着景陽宮緊閉的宮門被這一宮的掌事太監魏崗打開。
看來平常看管得力。
她長驅直入後,才見到這景陽宮的主人王恭妃忙不迭地從正殿之中迎出來,忐忑不安又有些驚恐地向她行禮:「不知貴妃娘娘要來,我」
「姐姐何必拘禮?本宮也有日子沒來了,姐姐身體可還好?怎不見皇長子殿下?」
鄭夢境嘴裏這麼說,卻大模大樣地受了她的禮。
在宮裏,她是皇后之下唯一的皇貴妃。
而這皇長子的生母,只是普通妃位,又是宮女出身。
這時兩人站在一起,穿戴、氣色、儀仗,更是天差地別。
看着因為灑掃不勤而顯得有些破敗的景陽宮,鄭夢境的目光隨後才被那些從後院爭相過來的太監宮女們所吸引。
他們的身後,緩緩走來一個年輕人和一個清瘦的中年太監。
那年輕人頭上無冠,頭髮束好納入腦後一個玄色絲囊中。
身上只穿了一襲尋常青衣。袖角衣緣雖有雲紋、前後也各有五彩龍紋方補,但模樣總歸顯得不成體統。
因為他是如今在位的大明皇帝朱翊鈞的長子朱常洛,虛歲已十九。
這個年紀,早該行了冠禮、賜下冠服,頭戴翼善冠、身着團龍朱袍才對,不該仍如幼童一般只行了入囊之禮。
見到比自己母親保養得好多了的鄭夢境,朱常洛眼神微凝。
通過景陽宮中的眼線,釣來的第一隻魚竟是這鄭夢境。
不過正好。
他到了母親身邊站定後就想好了今天要怎麼做,於是微微彎腰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殿下這是在做什麼?」鄭夢境裝作好奇不解地指了指他挽起系好的袖子。
「回稟娘娘」開口回答的卻是跪於一旁的魏崗,「殿下今日興起,讓奴婢們一同灑掃庭院。奴婢們自然聽命,殿下卻紆尊降貴,非要自個兒也動手。奴婢萬勸不住,殿下說是要踐行前人教誨,是那句什麼來着?對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朱常洛先愣了一下,隨後才露出了意味深長地微笑,補充了一句:「我是說了這句話。」
釣魚,總要打窩的。
「皇兒」王恭妃在一旁驚懼地拉了拉他的手,上前幫他放開袖子。
衣衫不整,確實不成體統。
鄭夢境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看着灑脫自如的朱常洛慢慢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