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傳來幾聲咳嗽,過了好一會兒,一個清俊瘦削的中年男子才開門走出來。
他在門口頓了頓,眯着眼睛看清來人,這才走上前去把虛掩的木柵欄打開。
那木柵欄門只到人的半腰,院牆也很低矮,外面的人扭頭就可以看見院牆內的情況。
民信局的夥計顯然認識他,見他過來便咧開嘴笑,「潘相公,你家又有信來了,這一次是從江西廣信府寄來的。」
潘洪謝過他,接過信時正在努力回憶,他有什麼親朋在廣信府?
他照常糾正夥計一句,「以後直呼我名字即可,不要叫我相公,你若不嫌棄,叫我潘叔也可以。」
夥計笑吟吟的應了一句,下次來還是那麼叫。
他們掌柜可叮囑過,對客人要客氣,尤其是流放村里這些人,雖然多是犯官及家眷,但只要不是犯了死罪的,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被調回去重新啟用?
所以,寧願多笑笑,多彎彎腰,也不要得罪了人,將來莫名其妙的沒了生意,甚至腦袋呀。
潘洪送走夥計,這才邊回屋,邊仔細打量手中的信封。
他眉頭緊皺,覺着信封上的字跡極為眼熟,怎麼好似他那小女兒的筆跡?
潘洪不太確定,一邊拆開信,一邊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字跡相似,不應該是小女兒。
信一展開,從中飄出一張薄薄的銀票匯單,他掃了一眼,竟有一百兩。
他顧不得細看,連忙去看信。
信一展開,看到更多的字,他的心就一涼,他掃了一眼信的開頭,直接翻到信尾看落款。
心沉下,竟真的是筠兒。
待信看完,潘洪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她怎麼一人去了廣信府?還修道老二一家呢?難道我的事還是牽連了老二?那母親她」
潘洪忍不住跺足「哎呀」一聲,急得團團轉。
偏生小女兒是詐死的狀態,不然他還可以光明正大的回信詢問,或是去信問其他親友。
那孩子在信中多用隱喻,是不是也有此顧慮?
不知老二情況,這事該問誰呢?
「三清山修道?莫非是跟着當時見的三清山倆道士走了?」一時間,潘洪腦子裏閃過各種可能。
他的事牽連了老二一家,小女兒逃出來遇到了兩道士被他們帶走了?
或是老二一家害怕小女兒的事暴露,把小女兒給兩道士,讓他們帶走了?
總不可能是女兒有修道的天賦,被兩道士一眼相中給化走了吧?
可當初他只請他們看顧一下潘家,最好護送潘家回常州府去,沒讓他們把自個女兒化去做修道啊。
潘洪內心煎熬,既擔心女兒真的出家做道士去,又希望是第三種,這樣潘筠的情況至少不是最糟的狀況,至少意味着背後有老二一家做後盾。
他又細細地把她的信看了一遍,再去看那張匯票,想的更多了,她一個孩子,哪來這麼多的錢?
還說什麼有困難就給她寫信,她來想辦法。
一時間,潘洪心裏想的更多了。
「爹——二叔給我們來信和東西了。」一身短打的潘鈺抱着一個包袱就跑進來,後面跟着扛着一個大包裹的潘岳。
潘洪連忙起身,「信呢?」
潘岳將肩上的麻布袋放下,從懷裏找出信遞上去。
一入手,潘洪便知道這封信被拆過。
他臉色微變,但沒說什麼。
犯官便是如此,尤其他這樣得罪了錦衣衛的犯官,對方會時不時的拆查與他來往的信件和東西。
雖然他們做得隱蔽,可誰讓潘洪以前是督察御史,也是幹這個的呢?
潘濤回到常州府老家了。
安頓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潘洪寫信,隱去潘筠,他將這一月來發生的大事都寫在信中,並不避開錦衣衛監察。
這些事情一查便知,他不過是如實告知兄長而已,錦衣衛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信中說,自潘洪流放後,他們一家在京城難以為繼,本來就決定回鄉。
前不久,錦衣衛藉口搜查他們藏匿人犯家眷沖入家中京城實在過不下去,所以潘濤決定攜老母親回常州老家。
潘濤不知要怎麼告訴潘洪,小侄女離開之後就沒了消息,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更不知該如何告訴他小侄女身上的神異之處。
因怕他遠在大同擔憂,他只能違心的告訴他,家中一切安好,雖然波折,好在內外都安排好,不必憂慮。
看完信,潘洪已經冷靜下來,他打開那張匯單看,這麼大一筆錢,就算是老二,要拿出來也不容易。
筠兒一個孩子,又獨自離家,哪來這麼多的錢?
潘洪對兩個兒子道:「把筆墨拿來,我要寫信。」
潘鈺看到匯單眼睛一亮,湊上去問道:「爹,這是哪位叔叔寄來的?好有錢啊。」
本來想壓着匯票暫時不用,等潘筠回信的潘洪一抬頭就看到次子瘦到脫相的臉,他喉嚨頓時跟被水泥封住一般,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是是一個朋友寄來的,以後告訴你,你不要亂叫,」他將匯單遞給長子,道:「你一會兒和鈺兒再走一趟,去錢莊把錢取出來,要九十兩的銀票,全都要小額的,其餘的,你換成碎銀子或者銅板,先把錢帶回來,改天有空了,我們再去置辦東西。」
潘岳應下,接過匯單收好。
「取錢的對令是「粉節霜筠謾歲寒」,快去吧,趁着保長沒找上門來。」
潘岳聽到對令驚訝,潘鈺更是直接驚呼,「爹,這不是妹妹的名字嗎?」
潘洪沖倆人揮手,「不要廢話,快去。」
潘岳就拉着潘鈺出去,潘鈺總覺得不太對,拽住大哥問,「這是誰啊?怎麼用咱小妹的名字做對令?」
「出了門伱就少說話。」
這流放村里魚龍混雜,小妹又是那樣的情況,他們還是少提她為妙。
潘鈺只能把話都給憋回心裏。
倆人懷揣着匯單和對令去錢莊取錢,這是目前為止他們收到的最大一筆匯單。
就算是二叔第一次給他們寄錢也沒這麼多。
唉,可惜那筆錢他們也沒拿到,全便宜了別人,後來就只能告訴二叔,讓他只寄東西,不要寄錢了。
雖如此叮囑了,潘濤給他們寄信和東西時還是會夾上幾張小額的匯票或者銀票,期望能有一兩張落在他們手裏。
查信的人似乎也知道不能竭澤而漁,總會漏下一兩張給他們,這樣好引着他們的故人繼續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