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綰綰只覺胸口像是被一柄重錘狠狠砸了一下,那種難耐的疼痛感,瞬間從心間逆流而上,倒灌進眼眶,令她的眼睛一陣刺痛。她迅速垂下眼帘,倉皇遮掩眸底水光。
窗外星懸玉李,星光與雪色遙相輝映,點亮清絕人間。
蘇景遷的目光久久望着遠方,回憶悄然蔓延至眼角,仿若檐上霜雪揉進了舊時的月光,透着一抹難言的悲涼和寂寥。
過了許久,他才再次開口:「當年,我本有能力從一開始便還擊,將傷亡降至最低,可我卻為了讓我那位皇叔放鬆警惕、為了讓他能不惜一切孤注一擲、為了將他連根拔起,捨棄了那麼多人的性命,讓他們在痛苦和絕望中赴死。」
他神色黯然地闔了闔眼,隨後斂下眼睫,眸光由遠及近,徐徐落在她臉上。
但見她垂眸不語,眉宇間好似夾雜着難解的複雜情緒,他扯了扯唇角,撩起一道極淺的笑痕,似帶着一絲瞭然,又似藏着一絲落寞。
「是不是很失望?其實你說得一點都沒錯,我的確是個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利用可利用的一切,踩着遍地屍骸才走到今日這一步,才有了世人口中所謂的明君。殊不知,他們口口聲聲讚譽的君王,在那看似光鮮華麗的背後,卻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陰謀算計,又是多麼心狠手辣,如今的繁榮安定是利用了多少人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
聽到此處,林綰綰心驀然一緊,她曾口不擇言說過的話一遍一遍在腦海中迴蕩——
「東宸國君說笑了,再好的棋路在你眼裏也無所遁形。不過說到心狠,我又豈能和你相比。」
「蘇瑾,你不過是個玩弄權術、陰狠冷血之人,跟我談什麼仁心仁義?你捫心自問,你手上沾染的血還少嗎?!」
「林綰綰,在你心裏,我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東宸國君縱橫捭闔,睥睨天下,自然是人中翹楚,不僅會攻人心、伐其情,而且還十分善於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憶至此處,她方才意識到,自己曾經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辭,句句如鋒刃,刀刀扎在了他傷口上,對他來說何其殘忍。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林綰綰只覺心中的酸澀直往上涌,一瞬間全都堵在了喉頭,她只得拼命搖頭,將滿腔酸澀不住地往下咽。
蘇瑾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難道不清楚嗎?她比誰都清楚!
他精於算計,做事看似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但實則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着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說他善於利用他人,又何嘗不是知人善任?說他心思深沉,冷血薄情,又何嘗不是在隱忍籌謀?自他登基以來,清理朝堂沉疴,修繕堤壩,疏河道,平內亂,提振商貿,輕徭薄賦,讓四海承平,河清海晏,這哪一樁哪一件不是為民而謀,可曾有過半分私心?
有時候,正是因為太過熟稔,才會清楚對方的弱點所在,捅在他身上的刀子才會格外鋒利。
一念及此,無盡的悔恨和痛楚猶如猛然狂涌而來的浪潮,瞬間將林綰綰吞沒。
蘇景遷垂眸凝視着她漸漸濕潤的睫毛,心跟着一顫一緊,繼而薄唇緊抿,似在極力隱忍,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緩緩抬起,而後又悄然放下,最終緊攥成拳。
一時之間,室內靜默無言,唯余爐中炭火燃燒聲,散發着溫暖的氣息。
默然好半晌,林綰綰才將心底的洶湧和酸澀全都壓進了眼眸深處。她抬眸朝他看來,一雙眸子宛若水中瀝出來的星子,又宛若水鄉雨後初霽的天空,明亮而澄澈。
「當年你若不在那幾場戰役中刻意示弱、佯裝潰敗,讓庸王放鬆警惕,又怎能將庸王一黨連根拔起?若讓他發現你的實力,必定會猜到你是在請君入甕,屆時他選擇暫避鋒芒,與你兩方割據,那不久之後東宸面臨的將會是內憂外患之境。待到他整頓兵馬捲土重來之時,即便你能僥倖取勝,也定會元氣大傷,而後其他三國必會趁虛而入,屆時莫說傷亡會增以數倍,就連東宸或許也會永遠消失於歷史的洪流之中。人這一生,總會有取捨,這是你教我的,舍小義取大義,舍小仁成大仁,方才是帝王之道。」
她一字一句有條不紊地說着,聲音輕且柔,落在他耳中卻猶如風捲殘雲,攪動着他的心
第二百零九章 以歲月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