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雲而出,風雪漸小。山河沐雪,天地猶披銀縷衣,雲雪交輝同光,耀目冷艷。
一枝瓊萼悄悄爬過宮牆,迎霜綻放,映着綺麗紅牆,倍顯冰姿玉態,煞是好看。
林綰綰醒來的時候,已接近午時。她後背的傷口,經過史曼姿的細心處理,在藥力的作用下,也已不再像之前那般疼痛,倒是讓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她側臥在床上,抬眸望着在一旁打盹的史曼姿,心裏既是感激又是愧疚。
在她身處困境之時,若不是史曼姿賄賂了掌事太監,她後背恐怕早已變得血肉模糊,莫說是上藥,沒被潑上一盆冷水或是撒上一層細鹽,也已算是萬幸。若不是史曼姿在太后面前替她和蘇瑾百般辯解,她此時恐怕也不能安然躺在床上。
如今她倒是無虞,卻連累史曼姿在太后跟前失去了原有的優勢。
史曼姿先前給自己上藥之時,已將她與太后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自己,史曼姿的一番話的確讓太后的態度有所鬆動,但此後,太后對史曼姿的看法,恐怕也會有所轉變。
原以為史曼姿是一株極易掌控的菟絲子,可轉眼之間卻變成了一叢柔韌耐磨的蒲葦,只怕太后未必還會像從前那般中意史曼姿,她如今心裏或多或少也會有所顧慮。畢竟,太后想要的是一個能夠對她言聽計從的兒媳,而不是一個會為了他人與自己據理力爭的女子。
一股淡淡的哀傷從林綰綰寂然的眸底,輕輕蕩漾而出。
縱使她知道,此次進宮本就危機四伏,但她依然相信自己能夠化險為夷,不會牽連到他人,豈料,事與願違,是她將世事想得太過簡單,也太過自負,終究還是牽累了史曼姿。
她曾經還質問過蘇瑾,為何要一邊與洛淮舟深交,一邊又想方設法地謀劃着讓他國破家亡?為何要一邊傷害,一邊又想着如何去彌補?明明是他在算計洛淮舟,卻偏偏又想要護住他。
可如今,她對洛淮舟、對史曼姿不也正是如此嗎?她雖從未想過要傷害他們,但終究還是傷害了。
不是局中人,又如何能夠切身體會到,身在局中的無奈與掙扎。一邊是道,一邊是義,如何取捨,如何決斷,只有真正置身其中,方才知曉,所行的每一步,到底有多不易。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的蘇瑾,不僅要掙扎在道義的漩渦中,還要承受她的冷嘲熱諷他當時心底該有多孤寂,又該有多悲涼?她自詡懂他,但從未真真正正地站在他的立場上去思考過。
縱使浮華三千,熙熙攘攘,卻也未有一人能懂他,他仿佛隻身行走在世上,沉默地、從容地,將所有苦澀辛酸都咽入喉舌,如輕風細雨,輕描淡寫地掠過世間,不曾驚擾他人半分。
念及此,林綰綰仿佛又看到了中秋月夜裏,與她並肩臨湖而坐的那個人。
月色清輝灑落在他身上,看上去分明流光璀璨、耀眼至極,可似乎怎麼都照不進他幽暗的內心,仿佛那裏早已是一片荒蕪,任憑風吹雨打,也滋生不出一絲希望,唯有一雙滄桑的眼睛和月落滿身的孤寂。
他說:「那便恨吧。世事無常,既然我們改變不了命運的方向,總要試着將腳下的路拓寬,不能只局限於那一寸天地。或許,跨過前路荊棘,便是山長水闊,未來可期。」
林綰綰只覺喉頭一哽,隨之一股難言的酸澀之感湧上了心頭,她眼眸深處流轉的情緒分外洶湧,似有什麼東西快要溢出來了。
正當林綰綰沉浸在紛亂的思緒里無法自拔之際,忽然之間,房門便被人推開了,緊隨而至的是一道焦灼的呼喊聲。
「小月晚,小月晚!」
聽見熟悉的聲音,史曼姿猛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旋即睜開了眼,轉頭朝來人望去。
只見洛淮舟站在門下,昔日那個風流倜儻的青年,此時髮絲凌亂、面色憔悴,一雙眼睛佈滿血絲,錦衣華袍早已殘破不堪,渾身上下皆是塵土污垢,看上去狼狽至極。
史曼姿怔怔地望着洛淮舟,一雙溫婉的眸子裏仿佛照進了天光,驀地一亮,眸底的惺忪睡意霎時散盡,唯余驚喜。
她悄悄擦了擦眼角,連忙迎上去,略帶擔憂地打量着洛淮舟,問道:「王爺,你沒受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