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遷看着那個昨日還板着臉對自己冷言相譏的人,忽然間朝自己奔來,於他而言,仿若天光乍破,融春化雪。她踏着亂瓊碎玉,裙袂飄蕩如花綻,途經之處,仿佛簇簇百花相繼盛開,馥郁流芳。
霎時,只覺歲月清淺,甚似當年。
骨傘自掌中滑落。蘇景遷幾乎想也未想,便本能地伸出雙臂,欲將她牢牢接住,但見那抹紅痕盪起一片雲煙雪塵後,一頭栽進了自己懷裏。
而她這一撞,卻好似撞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令他的心忍不住發顫。
懷中之人急促的喘息縈繞於耳畔,將蘇景遷從瞬間的恍惚中拉了回來。她額前細軟的髮絲輕輕蹭過他的下頜,剎那的酥癢感,猶如投入平湖的一粒石子,「砰」的一聲,將他那雙素來波瀾不驚的眸子給攪亂了,絲絲縷縷的情愫自眸底翻騰而起,仿佛有什麼東西即將從瞳眸深處湧出。
過了許久,直到蘇景遷竭力將那股想把她緊緊箍在懷中的欲望壓下,他才鬆開護在她身後的雙臂,輕輕地嘆了口氣:「跑這麼快,也不怕摔着。」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中帶着些許無奈。但落在林綰綰耳中,卻猶如煙雨輕籠,透着一股令旁人難以察覺的溫柔。
林綰綰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環着他勁瘦的腰身,耳畔貼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清晰地感受着他心跳有力的震顫,一下快過一下。而她的心,好似也在隨着這樣的節奏震顫、跳動,仿佛他們都將這些年裏的所有情緒交織在了一起,下一刻便會一齊衝出胸膛。
林綰綰心中那股濃烈到無處宣洩的思念,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緩解。
見她依舊埋首在自己懷裏不肯說話,蘇景遷眼帘微垂,在雪色輝映的天光下,眸色顯得分外複雜,似有什麼在眼眸深處涌動,又似有什麼從眸底寂然划過,轉瞬,便又消失無蹤。
旋即,他語調一轉,語氣里忽然多了幾分戲謔的味道:「我竟不知,原來你這般思念我,才一日未見,便將我抱得這麼緊。」
他輕笑着調笑,嗓音恢復了一貫的慵懶,言辭中也帶着慣有的作弄。
而林綰綰卻置若罔聞。
她聞着他身上白檀香的味道,輕輕合上了眼。儘管他身上香味馥郁,但還是讓她隱隱嗅到了一絲血腥氣。
直到此時,她才明白,為何再也未曾從他身上聞到過崖柏香的味道,他又為何要用濃郁的白檀香掩蓋掉原本的崖柏香。
白檀入香,安怨魂,焚孽障,抑殺念。也唯有如此,才能掩蓋住他身上那股血腥味和藥味。
前塵縈心,林綰綰心中一慟,像是有一把利器狠狠地扎在了她心臟上,痛感瞬息之間從脖頸蔓延至後腦。她拼命抑制着眼眶裏的熱意,只覺心底的痛楚和酸澀不斷地向上湧來,最後全都堵在了喉頭。
她不敢去細想,也不敢再去深究,這些年他獨自一人,究竟是如何坦然面對世間悲歡浮沉。
蘇景遷很快便察覺到了她情緒中的異樣,他不由垂眸看去,只見她纖長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遮在她眼睛上微微翕動,雪落雙睫,有淚洇濕眼眶。
他瞳孔猛地一顫,眼眸深處似有某種情緒翻湧而出,濃烈到幾近奪眶。
饒是一向洞若觀火的他,此刻竟也有些摸不准她羽睫上掛着的晶瑩究竟緣何而起,是因為從洛淮舟口中得知了自己受傷之事而擔心,還是她在宮裏受了什麼委屈?
他的心一陣陣發緊,當目光瞥及她斗篷後那一抹暗紅時,眸色驟然一暗,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太后對你用刑了?」
他語氣不重,但嗓音明顯沉了幾分,仿佛有股無聲的暗流在慢慢涌動。
林綰綰搖了搖頭,儘量收斂起心中的酸澀,用輕快的語氣回着他:「這次多虧曼姿來得及時,不但賄賂了那些施行的宮人,還在太后面前替我們據理力爭,所以並沒有真的傷到我。」
林綰綰和蘇景遷之間的默契一貫如此,有些話即使沒有明說,但他們心中都清楚對方心知肚明。所以受刑之事,林綰綰沒打算瞞他,也知道瞞不住他,只是她不希望因為太后而讓蘇瑾與洛淮舟之間生出嫌隙來,否則日後極有可能會成為導火索,讓他們之間再無轉圜的餘地。
第一百七十三章 融春化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