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夜未央。
漫天細雪猶如天上仙人醉酒後胡亂捏碎的白玉碎屑,廣袖一揮,便將它們拋灑到了人間。
青石宮道上,林綰綰和韻春撐着傘,踏着滿地碎瓊亂玉,言笑晏晏,手中的宮燈透過琉璃燈罩,散發出一圈圈溫暖的光暈,輕紗般的薄霧氤氳在周圍,悠悠飄蕩着。
不過片刻,林綰綰便教會了韻春一首詩。
韻春細細回味着詩句中的意境,眸色清瑩,不由感慨道:「原來這首詩里,竟藏有這般大智慧。」
說罷,不忘朝林綰綰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稱讚道:「姑娘教得可真好。」
林綰綰勾唇輕笑,幽幽嘆道:「我只是淺談了一遍,你便領悟了其中深意,不是我教得好,而是你對詩文頗具天賦。」
被她這麼一夸,韻春臉上不禁飛起一道紅暈,羞澀開口:「姑、姑娘莫要打趣韻春了。」
「我可沒有打趣你,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林綰綰噙着笑看了她片刻,真誠地說道,「沒想到你竟有這般天賦,若是能好生培養,將來定能成為一名赫赫有名的女才人,名留青史也未可知。」
林綰綰認真的神情令韻春心中一怔,眸底閃動出如碎星般的清光,在夜色中分外明瑩,但很快,便又黯淡了下去。
「韻春不過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宮婢,能識得之字寥寥無幾,又哪有什麼資格吟詩作賦,更遑論成為一名女才人。」
一入宮門深似海,後宮向來雲譎波詭,陰謀算計層出不窮,那些貴人們往往會利用這些身份低微的宮女來做爭權奪利的擋箭牌,宮女日日如履薄冰,哪還有什麼閒情雅致去習文弄墨。運氣好的,或許能夠得到帝王的寵幸,榮升為嬪,但大多數人卻只能在這深宮之中蹉跎一生。
一絲落寞之色從韻春的眼眸中一閃而逝,隨後便只剩下了麻木和對命運的妥協。
林綰綰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心中生出一絲惻隱,斂色勸勉道:「莫以力薄而自怨,勿以身輕而自賤,應知命不懼,日日自新。」
韻春聽聞此言,朝着林綰綰微微一笑,只是,這一笑似乎有些牽強,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眸中漸漸蒙上了一層薄霧,顯得神思恍惚。
「奴婢自幼便喜歡詩文,自己也曾學過些字,可爹娘知道後,便將奴婢好不容易尋來的書籍給了弟弟,不讓奴婢繼續習文,他們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習文識字只會讓村里人笑話,像奴婢這種出身低微之人,更應該踏踏實實地做事,日後相夫教子,不該去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後來田裏收成不好,賦稅又重,為了養活兩個弟弟,爹娘本想將奴婢賣給一戶大戶人家做妾,可那戶人家買了村裏的另一個姑娘,爹娘便只好將奴婢賣到了宮裏。」
韻春徐徐講述起了自己的經歷,這本是她埋藏在內心深處的一段過往,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但此刻,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卻想講給身邊這位仙姿月韻的姑娘聽。
「入宮之後,本以為沒有父母的阻攔,可以繼續習文念書,可是後來才知道,身在宮中,生存遠比習文更為重要,況且奴婢身份卑微,沒有銀子也沒門路能買到書籍,也就從此斷了念想。」
聽完韻春的遭遇,林綰綰不免有些動容,向她投去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憐憫,心中也多了幾分堅定。
這世間大多人都重男輕女,也不是沒有聽說過用女兒換取銀錢之類的事,只是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了兒子可以賣血割肉,女兒卻成了錢糧交換品,為何這些人要如此厚此薄彼,難道女兒就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了嗎?
她胸中堆砌着一股深深的悲傷,更對這世間強加在女子身上的桎梏而感到憤懣不平。
這樣的事,何止是發生在韻春一個人的身上,也不只是在風雨飄搖的南陵,在這世間,女子若想要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道阻且長。
她神色微微一變,目光驟然凌厲,一道幾乎能刺穿黑夜的寒芒,從她的眼底悄然划過。
「誰說女子不能習文,只配搗弄女紅?誰說女子就只能鎖在深閨,等着日後相夫教子?這天底下,有才有能的女子比比皆是,論才能也絲毫不遜色於男子,巾幗不讓鬚眉並非空穴來風,女子也並非一定要活在男子的陰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