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瑾身形頎長高大，可能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用廚房，料理台對他來說矮了些，他用起來並不算順手。
微弓着背，英俊得讓人晃目的臉，被煙火氣侵佔的長眉深目，是蘇喬從沒見過的。
這樣的沈修瑾……
「沈先生，你會做飯？」她走過去，靠在牆邊。
沈修瑾早聽見了她的腳步聲，沒抬眼，「六歲的時候學的。」
六歲……
那不就是車禍發生後，他剛走丟的時候……
蘇喬背脊微微挺直了些，聽見沈修瑾淡漠微冷的嗓音，隨意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我走了兩天兩夜，走到一家獵戶門口。他們家裏的老太婆看我可憐，就給我一個饅頭。那個獵戶回來，把饅頭丟進了潲水桶里……他說，想吃飯得幹活。」
六歲的小孩子能做什麼呢？
蘇喬忍不住想。
沈修瑾忽然側目看她，犀利疏離的目光在她穿着的襯衣上頓了半秒。
他移開視線，仿佛窺見她心聲般，緩緩吐出一句：「人想活着的時候，什麼都能幹。」
六歲的沈修瑾，成了那家的傭人。
他打掃，餵家裏的牲口，晚上也跟牲口們睡在一起。
蘇喬抿了抿唇，輕聲問：「後來呢？」
他又是怎麼離開的？
「那家人有個兒子，跟我差不多年紀，是個小胖子。他去上學，我給他背書包。放學，我去接他。有一天放學，他跟幾個小孩把我帶到了水潭旁邊。他要我跟那幾個小孩比憋氣，我要是幫他贏了，他晚飯就給我兩個饅頭……」
沈修瑾臉上沒什麼表情，將炒好的菜盛出鍋，口吻都是平淡得如同一潭死水，無波無瀾。
他轉過身，平靜地看着蘇喬，甚至笑了一下，那一絲弧度涼得徹骨。
他說：「蘇喬，我贏了。」
簡簡單單幾個字，輕描淡寫般，卻在蘇喬心口砸下重錘。
沈修瑾黑眸微微眯起，有些回味似的，「你知道嗎？人的命越賤的時候，就越硬。當我覺得自己撐到極限，又被按回水裏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會死……可我活下來了。」
「其實我本來能忍的，可他說，下次再玩兒……」沈修瑾勾起唇，笑得又瘋又邪，「所以那天晚上，我趁着獵戶不在，砸斷了他的腿，趁着夜色跑了。可我還太小，沒跑出那座山，在第二天就被抓住了……」
「別說了！」
蘇喬聽不下去，她不敢想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被抓回去又會遭受什麼樣的虐待。
她衝上去抱住沈修瑾，低聲說：「都過去了，你還活着……沈修瑾，我們都還活着……」
他們都會活下去！
哪怕，這天地都容不下他們……這條命，是他們自己掙出來的！
蘇喬在他懷裏抬起頭，蒼白如雪的臉，眼尾那點紅痣，像是烙上去的血。
「沈修瑾，別回頭看。」她伸出手，冰涼地，輕輕地貼上他的臉，蘇喬沖他微笑了一下，說，「你這條命，誰也奪不走。我說的，以後我守着你，我們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她比誰都知道，拼命想活下去的滋味……也就比誰都更能理解沈修瑾。
他們都說他壞，他狠，沒有下限。
可把那些人放在沈修瑾的位置，也許那些人早就死了……
他們只是想活着，又有什麼錯？
要不是被逼得無論可走，誰又不想體體面面的做個人？誰想活得像勾欄里的畜生？？
沈修瑾深深地看着她，黑沉的眼底，所有的情緒都深藏，連一點光都透不進去。
他大手拂過她的發，涼涼地諷笑道：「知道麼？在你之前，有很多人跟我說過這些好聽的話……」
卻無一例外，全部背叛了他。
在他差點就要當真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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