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正流着
風雨崑崙
代序
—致侄兒遠飛的一封信
遠飛吾兒:
<<風雨崑崙>>終於封筆了,選你作為它的第一個讀者,其一,是因為不怕在兒女面前現丑,如俗話所說「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不嫌母醜也包含不嫌父丑的意思了。其二,是想讓你通過讀這本拙作,知道我這些年包括現在在想什麼。文學畢竟是社會生活的反映,是創作者的主觀思想感情和客觀社會的交融。誠如司馬遷評屈原、韓非及他自己,「發憤之所為作,此人皆感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而思來者。」「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而巳。
我自詡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一生總是熱烈地為美好的理想而追求着,很少去想現實生話中的艱難。不過,不想歸不想,有艱難還是繞不過去的。記得走出看守所那一天,你的同學的愛人小景(很抱歉,只記住了尊姓而忘了芳名)把我從警察手上接過來,考慮到人家有工作,且有老小,便催她快快回去。然而,小景可能是出於對老人的尊敬,堅持着送我先走。可是,那一刻,我站在路邊,一步也邁不出去。身無分文,舉目無親,怎麼走?走到哪兒去?都是身不由己。善良的小景看出了我的窘境,從包里取出兩千塊錢硬塞給了我。平生體味到救命錢的滋味兒,這算是一次。在小景目送下,我搭上了出租車,來到了郊區一家曾經寄宿過的農家,租了一間房子,到對面小店買上了一紮子掛麵、一膠袋西紅柿、一小兜雞蛋,還有油鹽醬醋之類。所幸的是,當年帶工人在此幹活留下的鍋碗瓢盆和被褥,房東還給保存着,從而省卻了一筆不小的開支。進了屋,支鍋做飯,切上兩個西紅柿,打了兩個雞蛋,撒點蔥花、醬油和味精,一碗香噴噴的荷包面出來了。六個多月來,頭一頓吃上有滋有味的飯,美哉!美哉!心滿意足。解決了肚皮問題之後,躺到鋪上,完全沒有了生存威脅的感覺,倒是這幾十年來的所經、所歷、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卻是翻江倒海般地在心裏頭翻騰着。那一宿,輾轉而不能成眠,次日亦復如此。到了第三日,實在是撐不下去了,一咬牙,到了電腦城,用了小景一半的饋贈,買了台二手電腦,回到屋裏,便急不可待地敲起鍵盤,開始了這部早已蘊育於心的故事的寫作。自此至今,十二個月又九天,困了,躺下睡一會兒;餓了,下碗面吃。余皆潛心寫作,心無旁鶩。白天黑夜,不大介意,春夏秋冬,更不關心,喜怒哀樂完全地和崑崙山上的一群融合在一起了。不瞞你說,這一年中,沒吃過一頓炒菜或燒菜,就用飯盆子攪了半盆子鹽滷,切上些胡蘿蔔扔進去,醃一醃就可以佐餐,吃沒了再往裏扔,實用而省事。這倒不完全是為了省錢,實在是捨不得把那寶貴的的時間用到無謂的烹調上去。你也不必擔心,我的身體所必需的營養還是有保障的,一年中吃進肚子中的雞蛋,有如你奶奶形容你大奶奶當年巴結一個叫「王鋦嘴」的鄉吏時所說的,吃下去的雞蛋「得用巴斗往外扒」。我對吃向來不講究,我理解吃飯不外乎三種功能,一是補充生命得以維持所需要的營養和熱量,這應是它的基本功能;二是享受食品的美味;三是享受親人友人聚餐的快樂。就其基本功能而言,進食能滿足身體所需要的營養就可以了,大可不必非得錦衣玉食。吃得太多太好,不僅無益,甚至有害。我認識一位海防官員,餐餐必有山珍海味,吃鮑魚,一人一頓可吞下一海碗。可是不久前,卻得了嚴重的尿毒症,差點送了性命。醫生說,這是富貴人吃出來的富貴病。而享受食品美味和聚餐的快樂,都是精種層面的,受着一定精神的制約。人的主觀感覺上的享受與否,並不取決於食品的屬性特別是食品的價值。譬如,我看到我的大孫子劉瑾吃麻辣串那被辣得支牙裂嘴滿頭冒汗的樣子,簡直是遭罪,然而,他卻大呼過癮!又譬如,有人以大宴百桌為榮光,以豪飲十碗為能量,而在我看來,不過是追求虛榮而已,當嗤之以鼻!
「享受生活」是人的本性。然而,享受生話,不應是享受生活的豪華,不應是追逐豪食豪飲豪門豪宅和豪車,更不應是為追逐一已的富足生活而侵佔他人特別是公眾的利益。現在有些人,甚至一些名人,往往筋疲力竭地追逐眼花繚亂的富足,然後再花大價錢和大把時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