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切都很順利,這兩位新交的朋友,似乎喝了不少酒。穿便衣的中國翻譯官攙扶着醉成一攤泥的日本皇軍軍官,剛到門口就遇到哨兵的盤問。雙方嘰哩呱啦,說的那些話當然小梁子是一句也聽不懂的。離開門衛視線之後,梁尚君問他的朋友,說:
「鬼子剛才說的啥?」
翻譯官略一沉思道:「狗日的問我說喝酒的是哪個,我說是八荒君的喝高了。」
賽時遷粗人聽了句仔細話,聽出破綻,問道:「老兄,八荒君上次不是讓我們給打死了嗎,怎麼又冒出一個八荒君?鬼子隊裏到底有幾個八荒君?」
翻譯官不小心說漏了嘴,臉上一紅,好在天黑無人得見,急忙糾正道:
「兄弟你不懂日本人的習慣,上次死了的那個叫八荒,今天我說的這個叫八幌,這個幌和那個荒不是一回事,一個是加了巾字的幌,一個是荒地的荒,這個你知道嗎?」
梁尚君別說日本字就是中國字也認不了幾個,讓翻譯官這麼一做文字遊戲胡亂攪和了一下,他立馬繳械投降,說:
「我只是一說,你急什麼鳥呀?」
翻譯官這才緘口不語。轉了幾個彎,路上幾乎沒遇見什麼巡夜的,又穿過一個弄堂。翻譯官怕兩人走散了,他一手拽住賽時遷的袖子,一邊頭前領路。進了一處院落之後,又是一幢青磚碧瓦高屋大房,小梁子自然不知這是當年某軍閥的公館。翻譯官指着上堂正中那一間亮燈的大房子,壓低嗓門說:
「兄弟,這就是高橋司令的臥室兼辦公室,我可是送佛到西天,沒我的事我走了。」
賽時遷剛想說「你先別走哇」,可轉念一想沒道理。人家既然好心好意把他順利地送到指定地點,他不讓人家走,難道和他一道行事?人家還是個留過洋的文人哩!小梁黑暗中點頭小聲說:
「老兄你去吧,以後多保重啊!」
翻譯官往前走了半步,又迴轉身來,哭咧咧地說:「兄弟你也保重啊!」
「快走吧,你跟着誤事,萬一鬼子……」
賽時遷一個鬼字沒落音,突然間從黑暗處竄出七八個壯漢,不由分說將二人一齊摁倒在地。小梁子本有許多逃跑機會,奈何這些人來得突然,他毫無防備。另外他獨自一人跑了,丟下朋友一人受苦,也於心不忍呀!這次不同上次,上次是人家沒抓住他的把柄,這回他把一個陌生人私自帶進軍營,而且還把他帶到指揮部要地,司令長官的辦公地點都給來人說得一清二楚。這回怕是小命難逃了,心想止此,賽時遷感到內心有愧,對不住朋友。人家好心好意幫他,他卻把人家送往閻王殿,這是何苦來者?
「我沒做啥,我是睡不着,閒逛到這兒的!」翻譯官歇斯底里掙扎道。
「閒逛?」一個鬼子頭兒的聲音,他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調侃道,「你的不去花姑娘的,那個的閒逛,司令部的閒逛什麼?」
翻譯官語塞,任由鬼子把他五花大綁起來。
到了獄舍,這回鬼子開恩,竟把他倆關一個房間,而且還是單間。翻譯官左右上下瞅瞅,對小梁子說:
「兄弟,咱這是享受的縣長一級待遇,一般的犯人還關不到這麼高級的牢房呢!」
賽時遷有些內疚地說:「老兄,是我連累了你。」
「說啥話呢兄弟,革命嘛!如不是為了抗日,我才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帶你闖司令部呢!沒想到這回完了,完了就完了,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漢子!」
賽時遷此時倒對這個白白胖胖的讀書人肅然起敬了,這朋友居然置生死於不顧,暗中兩次幫他闖入敵穴,如不是對鬼子懷有深仇大恨,誰幹這種事呀?他說的話八成倒像是八路軍在搞宣傳,小梁不由問道:
「老兄你和八路有關係?」
「有關係,我能有啥關係?我倒是想參加人家,人家要嗎?」
「為啥不要,耳不聾,眼不花,腿腳好使,年紀輕輕的,不為國效力,卻替鬼子辦事,老兄你做得不對呀!」小梁子還沒正式參加革命哩,倒先講起大道理來了。
翻譯官連連點頭說:「兄弟說的都對,不過說這些也沒用了。我們還能出去嗎?沒準天一亮鬼子把我倆拉出去「嗵嗵」兩槍,吃飯的家什都沒了,還講什麼為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