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行了二十餘天后,風中漸漸多了些溫潤的水汽,樹上抽出的嫩芽還是稚氣的綠,而枝椏高處的花已經有了點喧鬧的趣意,粉粉紅紅的,煞是好看。
新買來的四個丫鬟初來乍到,自從見識過幾次李二公子喜怒不定的脾氣,便紛紛地將那點懵懂的春心掐死了,盡心盡力地在屠春身邊伺候。
屠春無論走到哪裏,被她們這般眾星捧月地簇擁着,絕望之下,徹底絕了逃跑的念頭。少女痛定思痛,覺得自己應當與李二公子開誠佈公地談一談,李家畢竟也是迫於無奈,才想重拾舊日婚約,倘若能想出兩全其美的主意,又何必偏要湊合一對怨偶?
李重進大病初癒,他身體上受了一番折磨,倒將眉眼磨礪得越發清冷淡漠,仿佛病中不經意透露的軟弱,已經是透支了日後許多年的份額。
屠春期期艾艾地將自己的意思說了,她這幾日思前想後,自覺將利害關係陳述得透徹,末了還不忘威脅了一句,「李家要娶我,不過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倘若真把我逼死了,豈不是更加難看?」
李重進大概是當真畏寒,這春光一日日濃了起來,也不見少年身上的衣裳輕薄半分,只是腰挺直了不少,不似冬日裏那般佝僂無力。他聽屠春一口氣講了半天,直到對方說到那個「死」字時,才輕描淡寫地開了口,「螻蟻尚且貪生,在下看屠姑娘的脾氣,不像會為賭氣輕賤自己的性命。」
屠春又氣又急,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當然不會為李家這檔子破事把命賠上,但李重進這般油鹽不進,卻着實讓她有些絕望。
&公子難道不明白,這哪裏是賭氣?」少女眼眶微微發紅,她將心頭那股惡氣壓下去,有意做出楚楚可憐的模樣,「一個女人,在家中仰仗她的父親,出嫁後則依靠她的夫君。我倘若真的嫁給大公子,只會被他嫌棄厭惡,受下人欺凌奚落,這麼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死了算了!」
屠春開始還全然是作戲的成分,說到一半時,前世那種淒涼無助不禁又湧上心頭,如冷水般淋得她渾身發涼,聲音間不禁動了真感情。
少女聲色俱厲地講道理時,李二公子尚且有凌厲的言語,舉重若輕地將她的長篇大論反駁回去,然而她如今眼眶紅紅的,開始有點往尋死覓活的路子上自暴自棄,李重進卻像是忽然間怕了她。少年站了起來,他一改方才無動於衷的模樣,有些生疏地開導着屠春,「家兄不是薄情之人,即使不喜歡姑娘,也不會做出寵妾滅妻的事情。」
李重進大概平生沒做過幾次勸慰人的事情,這句話說出口後,他自己也隱隱覺得不妥。
眼前的少女嬌艷似二月枝頭的桃花,明燦燦得幾乎讓人不敢直視,李重進想,如果換做是自己,一定會中意這般艷陽高照的新娘。
然而他畢竟不是李照熙,也說不出違心的話,他那位大哥痴戀自己的表妹,已經是李府中人人皆知的秘密。
&姑娘,李家眼下有不得已的難處,」少年直視着屠春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美很亮,即使在白晝,依舊仿佛繁星閃爍,他幾乎能從這片星海里,窺見自己臉上一閃而逝的煩躁,「這門親事勢在必行,或許當真只能委屈了你。」
這話放在往日裏說,怕是李二公子第一個就會發笑。他哥哥相貌俊雅,性情溫和,是帝都城中出了名的翩翩公子,何況李照熙並非無能之輩,去年剛剛應試及第,眼下正在兵部做觀政進士,兵部尚書對他青睞有加,倘若不是出了後面的事,或許還能結成一樁珠聯璧合的親事。
這般的青年才俊,論相貌,論出身,論前程,哪一點配不上一個鄉下屠戶的女兒?即使少了舉案齊眉的恩愛,那又怎麼樣,天下夫妻中相對無言的何止萬千,屠春至少還能得了一場富貴。
但縱然有千千萬萬個理由,縱然這些理由也是千真萬確的,可李二公子現在這般說,仍然是帶了真情實感的,他覺得眼前這個丫頭笨歸笨,人倒是很不錯的。
她應該值得擁有更多的東西,而並不是像她畏懼的那般,擁有一個嫌棄厭惡她的夫婿。
屠春並沒有從李重進那裏得到滿意的答覆,李二公子只是語焉不詳地承諾了,不會真讓她落個人人皆可欺凌的下場。少女懨懨地回到屋裏,覺得眼前一片漆黑,甚至都提不起力氣吃飯了。
槐花眼巴巴地看着她
第30章 兩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