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靜悄悄的,兩道若現若隱的人影在昏黃燭光的映襯下顯得故外孤寂。空氣悶熱難當,從冰塊上散發出來的絲絲涼意雖能給人一屢清明,卻不能讓煩躁不安的情緒平靜下來。
楊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汗水濕透了紫裳,汗珠沿着臉頰滾下,心中的痛苦和憤懣鬱積在身體中隨時都有爆炸之危,他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仿佛被無數張獰猙的笑臉所包圍,仿佛被一隻只無形黑手扔進了熊熊燃燒的大火,他甚至感覺有一座重若千鈞的大山正從天而降,要把自己砸成一團齏粉
蔡王楊智積指望不上,觀國公楊恭仁又被「困」在了東都,剩下自己單槍匹馬又如何拯救齊王?楊慶忍不住就想縱聲長嚎,把心中無盡悲憤徹底吐出。皇族顯赫嗎?皇子皇孫金光燦燦嗎?根本不是,只有置身其中才知道,皇族顯赫身影的背後是恐怖的血雨腥風,皇子皇孫金光燦燦的袍服下都是刀光劍影斧鉞鈎叉,普羅大眾只看到皇族擁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權力和財富,卻看不到在這些權力和財富的陰影中,躺滿了皇子皇孫們鮮血淋漓的屍體。
今上只有兩個嫡子,說起來最幸運的就是元德太子楊昭,進了東宮就死了,早早擺脫苦海上了天堂,把所有的苦難都毫不留情地扔給了弟弟楊喃。這一代皇統之爭的核心本應該是兄弟兩人,現在只剩下齊王楊喃一個,理所當然的儲君,按道理也就不存在什麼皇統之爭了,但政治就是這樣的無情,不論是十個嫡皇子還是一個嫡子,都會產生皇統之爭。在政治這盤大旗上,皇子永遠都擺脫不了「棋子」的命運,永遠都是權力和財富鬥爭的犧牲品。
可憐的齊王,可憐的孩子,始終掙扎在政治鬥爭的漩渦中,在狂風暴雨中迷失了方向,迷失了本性。今日的齊王,看上去是一隻自由飛翔的雄鷹,但實際上就是一頭禁錮在牢籠中的猛獸,只要不死,他就必然被趕進鬥獸場,與一群又一批群的獵獸者做殊死搏殺。
楊慶對皇帝暫不設立儲君的做法完全理解。先帝有五個嫡子,開國之初就設了儲君,但殘酷的皇統之爭就如惡魔一般,把好好的一家人全部拖進了地獄,全部變成了魔鬼。中土千千萬萬家庭,有多少家庭像他們一樣嘗盡人世悲苦?元德太子楊昭的薨亡給了皇帝一個保護自己家庭的機會,但對於一個皇帝、一個國祚來說,這種做法所蘊含的風險難以估量,皇帝和國祚都走在鋼絲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稍有不慎便會墜入萬丈懸崖屍骨無存。
同一時間,這種做法雖然有效保護了皇帝的家庭,但皇統之爭始終存在,這個惡魔施始終徘徊在齊王楊喃的身邊,讓齊王楊喃年復一年的生活在恐怖的夢魘之中,惶惶不可終日。再堅強的人,也無法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中長久生存,是人都會變成瘋子,都會在絕望中失去理智,當初太子楊勇就瘋了,被失去了理智,而楊喃沒有瘋狂依舊咬牙堅持已經難能可貴了,但他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心中的痛苦越來越劇烈,他迫切想衝破牢籠,迫切想擊碎夢魘,迫切想一飛沖天自由翱翔,於是,即便前方是一個必死的陷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殊死一搏。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實際上他已沒有選擇,正因為如此,皇帝和國祚都面臨巨大危機,一旦齊王楊喃敗死於陷阱,國內大亂,東征功虧一簣,皇帝和國祚必將為自己冒險走鋼絲的做法付出慘重代價。
今日保護齊王楊喃,實際上就是保護皇帝和國祚。但是,一旦大家齊心協力保護齊王楊喃,那麼楊喃捨身跳陷阱的「豪賭」也就成功了,他不但再一次靠近儲君寶座,還得到了更多政治勢力的支持,如此一來,皇帝暫不設立儲君的目的就失敗了,今日保護齊王楊喃的政治勢力,都身不由己地走到了皇帝的對立面,這必將激怒皇帝,皇統之爭會掀起驚天狂瀾,朝堂上的政治矛盾會日趨激烈,而某些居心叵測者如果乘勢發動軍事政變,那麼父子必然相殘,中土必然走向分裂和戰亂。
這一刻,對郇王楊慶來說,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明哲保身更是自掘墳墓。怪不得楊恭仁「躲」在東都做縮頭烏龜,僅僅派一個兒子來「聊表心意」,原因是他同樣找不到恰當的對策。
良久,昏黃燭光中傳出一聲沉重嘆息,「齊王那邊……」
「齊王正在為出京戡亂而四處奔走。」楊潛神色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