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六章 崩
明初天子素來勤政,朱棣儘管比不上父親朱元璋那樣事必躬親,但只要不是北巡或是北征這樣出門在外,朝會幾乎是風雨無阻,哪怕晚年宮女攙扶,他這一大清早也必定會出現在奉天門。朱高熾在精力上遠遜於祖父和父親,但登基大半年以來也都是勉力參加每次朝會,罷朝只是偶爾。於是,此次天子連續七八日不朝,據說是身體微恙,可上上下下的人誰都不信,就連民間百姓也是議論紛紛。
這天傍晚,在外頭閒逛了一天的楊稷方才回到了家門前。聽管家楊忠說父親還沒回來,他的眉頭就皺成了一個大疙瘩,當下也不下車,索性對楊忠吩咐道:「你進去說一聲,我親自去長安左門接人。都這個節骨眼上了,老爺子不能有半點閃失。」
見楊稷撂下這話就頭也不回地吩咐車夫出發,楊忠不由得愣在了那兒,直到人走得無影無蹤,他方才雙掌合十念了一聲佛,隨即拔腿就往裏頭向主母報信,心中着實歡喜欣慰。自打到了京城,大少爺雖說常常在外頭廝混,卻是不像從前那般爭強鬥狠,如今還能記掛着老爺,這真是萬千之幸,什麼都換不來的好事。
楊稷卻不理會別人怎麼看他。剛到京城的那些天,他滿心以為父親乃是天子信臣,自己就可以在路上橫着走,結果好容易搭上幾個對路子的公子哥,別人竟是瞧不起他!直到如今新君登基,父親不哼不哈一躍就升了官,先是正三品禮部侍郎,然後是正二品太子少傅,他在外頭亦是揚眉吐氣,這才品出了點真正大家公子的滋味來。
可要是真像外頭那些人傳說的那樣,這來之不易的好日子豈不是到了頭?
長安左門位於大明門之東,紅牆黃瓦,三闕門樓,文武百官入宮都得在此地下馬下轎之後步行。這會兒已經是下值時分,陸陸續續有不少全套官服打扮的官員從裏頭出來,有的騎馬,有的騎騾,有的坐車……長安街一側等着的各色家人就漸漸少了。
楊稷坐在車上等了好一會,終究是耐不住性子跳下車來,竟是在車前來來回回踱起了步子。就在他走得頭昏腦脹的時候,他終於看見裏頭出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連忙一個箭步迎了上去:「爹!」
坐了一整天,這一路從內閣直房出來,楊士奇只覺得兩腿灌了鉛似的,若不是旁邊有個小太監攙扶着,他幾乎都難以捱到這兒。聽到這一聲喚,他方才認出了不遠處的兒子,頓時吃了一驚。等到邁過那漢白玉門檻出了長安左門,他方才對那個小太監擺了擺手,又搭住了楊稷伸出來的手,緩緩走向了馬車。
「你怎麼來了?」
「爹,我這不是不放心你麼?」楊稷殷勤地把父親扶上了車,自己也順勢爬了上去,隨即就放下了車簾。見楊士奇坐在那裏閉目養神只不出聲,他連忙從旁邊的木桶中取出了一塊用冰塊捂着的乾淨軟巾遞了過去,口中又說道,「外頭這些天謠言多極了,說什麼的都有!甚至還有那殺千刀的說什麼……說爹爹你們幾個就和當年的黃子澄齊泰差不多!」
他的聲音一下子壓得極低,完全沒注意到楊士奇的臉色:「爹,不是我多嘴,如今的情勢和建文年間何等相似?皇太子年輕,外頭有藩王叔父虎視眈眈……」
「你給我住口,這種大事也是你能摻和的?」楊士奇又驚又怒,一口喝住了還要再往下說的兒子,鮮少露出怒容的臉亦是繃得緊緊的,「這些天不許再出門,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裏呆着!你懂得什麼朝堂大事,就胡亂拿從前做比方?既然知道這些天是非多,你就該知道,這時候你要是被人抓着把柄,誰都救不了你!」
滿腔熱情被這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來,楊稷自是心頭不忿,但父親畢竟是多年積威,他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心裏嘀咕個不停。等到了家門前,他剛剛把楊士奇攙扶下了車,就聽見巷子後頭傳來了一陣馬蹄疾馳聲。
「楊老大人!」
那匹馬馱着人飛也似地沖了過來,還未停穩,上頭一個太監便一躍而下。他三步並兩步奔樂上前,向楊士奇長揖一禮,隨即便恭恭敬敬地說:「皇上有命,宣您乾清宮覲見!」
儘管只是這麼短短一句話,楊士奇卻是心中劇震。應了之後,他竟是也不用楊稷攙扶,強撐着手上了馬車。回頭看到要跟上來的楊稷,他便沉聲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