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給張越準備的行頭並不奢華。此時,他身穿一件青緞八團花對襟衫,底下則是尋常的青緞褲子,外頭罩一件鑲白色領湖綠色雲紋綾里的披風,底下蹬着藕合色黑絨雲頭履,看上去好不精神。只是跟着鳴鏑墨玉前往杜家正堂的時候,他總覺得心頭怪怪的。
等到了飯桌上,他倒是打消了心裏頭的顧慮。
杜家也是浙東張偃的大族,自然講究一個食不言寢不語,吃飯的時候更沒有什麼布菜的勾當。飯桌上統共四菜一湯,醋溜鮮魚、冬菇豆腐、韭黃雞絲、玉絲肚片、鮮蝦羹,俱是家常菜,而裝盛的盤碗卻是元青花瓷。平日山珍海味也吃了不少,此時見着這家常菜,又是在不必有所顧忌的杜家,於是他竟一口氣吃下了兩碗香米飯,就差沒打飽嗝了。
杜楨平日冷臉,這一餐飯吃完,丫頭奉上茶來的時候,見張越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他卻少有地露出了笑臉道:「若是讓英國公看到你今兒個這模樣,只怕會以為你平日在家裏不曾吃飽,回去了就得質問家裏頭的廚子!我家裏頭可都是平常菜,偏你吃得風捲殘雲。」
張越和杜楨相處久了,也習慣了老師時不時的調侃,此時便笑道:「這平日裏在外應酬的人素來都惦記家裏的菜,不就是為了家常菜暖心暖胃?再說了,我這大雪天的巴巴趕來先生這兒蹭午飯,別說這一餐有魚有蝦有肉,就算都是白菜蘿蔔絲,那也是人間美味。」
「好好好,以後你若是再來,我就讓你師母吩咐廚下做白菜蘿蔔絲!」
裘氏平日看慣了丈夫淡然的面孔,此刻見這師生倆鬥嘴不禁莞爾,忙嗔道:「老爺,今兒個是我特意廚房做些清淡可口的浙東家常菜,元節原在北方長大,頭一回用這些覺着新鮮,也就是多吃了一碗飯罷了,你竟是尋出這許多話!」
見杜楨啞然,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張越,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因笑道:「你是老爺的學生,前次又送來了那樣一份厚重的節禮,所以你這執拗的老師原打算送筆墨紙硯還有新書給你,我卻死活攔了。老爺教你四年,看着就和自己的兒子差不多,這還有什麼客氣的?我讓家裏人給你做了四套衣裳,今兒個你穿了果然是好,還有三套待會一起帶回去好了。」
饒是張越確實沒把自己當成外人,這會兒仍是被裘氏一番話說得面上微紅。他悄悄瞥了一眼杜楨,見自己這位先生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便知道這做衣服之類的勾當都是師母安排,於是愈發心中惴惴。然而,既然是飯後閒聊時分,這便註定他得面對裘氏層出不窮無所不包的問題,到最後總算告一段落時,他幾乎感到自己滿腦門子都是油汗。
這怎麼像是准女婿見丈母娘……等等,杜先生據說只有一個女兒,難道這真是……
就在他後背心開始冒冷汗的時候,裘氏終於放過了他,站起身說後頭還有事,讓他在家裏多坐一會,這才笑眯眯地離開了屋子。直到人走了好一會,張越方才抹了一把額頭,不出意外地發現帕子上一片油膩膩,於是便長長噓了一口氣。
「你師母就是這個脾性,有什麼說什麼,這好惡都不藏在心裏。」杜楨這時候方才開了腔,面上卻露出了幾許悵惘,「當年我貶官之後不多久,這江山便易主了。我是建文舊臣,雖遭貶謫,心裏頭卻難免有些芥蒂。為防朝廷徵辟,我便拋開家小在外遊學,一直都不曾和家裏通音訊,誰知這一走就是十年。你師母在家裏一等十年,是我對不起她。」
儘管是杜楨唯一的學生,但張越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段往事。此時此刻,望着杜楨那專注而又惘然的側臉,他覺得楊榮面冷心熱的形容很貼切——他這位老師並不是無情冷漠,只不過喜歡端着無情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面孔,實質上卻的的確確是熱心腸。
否則,他會在張家族學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待上好幾年?當初會在乎他這麼一個資質決計算不上拔尖的幼年童子?如今在眼看又要飛黃騰達的時候,還惦記着他這個出身武勛世家的學生?好容易壓下了心中那種莫名感觸,他便說起了今天的那番巧遇,連帶把上一次在國子監的那番巧遇也一起說了。
即便是聽到這樣離奇巧合的機緣,杜楨卻仍是不動聲色,甚至連眼皮子也不曾多眨一下,而只是淡淡地說:「楊榮能夠在內閣大臣中最得聖心絕非偶然,今日他這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