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車的白初,眼角的餘光掃過騎在馬背上的一眾年輕人,個個的這麼縮着肩,垮了腰,僂着背,豎了耳朵,滿臉紅撲撲的,滿額汗涔涔的,這天,有那麼熱嗎?
白初哀嘆,這些熊貨,想到哪裏去了,張郎君那般神仙人物,不過拉拉少主的小手,這北夏的太子,除了出身高貴一些,有哪一點比得張郎君。況且,區區北夏,太子又能高貴到哪裏去。
白初再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一番話,實在叫這幫吃過豬肉,見過豬跑的熊貨,不得不往歪了想。
車裏的兩個人,到底在做什麼呢?他也很好奇唉。
白初挺直腰,大聲唱:「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虎鯊偷瞅自家統領那張發黑的臉,趕緊挺直腰,跟着大聲唱:「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歌聲雄渾。
穆雪眼中微有濕意。人們都說,母親是個從民間女到豪門婦的傳奇,她卻知道,這世上,只有母親那樣的女子,才能與人中龍鳳的父親比肩。濕意漸深,穆雪垂下頭,兩滴淚掛在長長的眼睫上,將落不落。
「……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歌聲中揉進了哽咽。
夏侯雲拿了絲巾給她,那兩滴淚落下來,正落在他的手背上,滾燙。他心頭微痛,再強,她也不過是一個小娘子,一個乍然失去所有親人的小娘子。夏侯雲解下腰間系的木管,雙手持管。
樂聲始而歡快似泉水叮咚,不一刻之後,低如夜雨敲擊,微風輕拂,嗚嗚咽咽的,帶着一種纏綿、孤獨的情感,在沙漠乾燥的空氣中飄散,飄散……
燕明睿搖頭笑,夏侯雲這傢伙,怕是本想吹曲討那小娘子歡喜,不料觸了自個兒心事,竟吹出這麼千迴百轉的曲子,這不添亂嗎!唉,貌似他們這些人,誰也高興不起來。
穆雪抿唇,抿出一個莫可奈何的笑。這人,影射一句君王無情,他便來一個樂通心聲,在他心裏,有他思念專情的人。
「你這吹的管器,叫什麼?」這是他第二次吹曲了吧。
「潮爾。早先就是將蘆葦葉捲成圓錐管用來吹着玩的東西,蘆葦葉隨季節有無,我就用蘆葦杆,蘆葦杆做的不太結實,我又把它改成木頭的,長長的管身,開三個出音孔。」夏侯雲把他的潮爾遞給她看。
穆雪接過來:「想不到你的手這麼巧,做得真精緻,吹的聲音也動聽。」
夏侯云:「你父親能將七弦琴改成音律鏗鏘的十二弦秦箏,我也能做出一種適合馬背上吹奏的管樂。你們秦人稱它叫笳,就是葭,蘆葦葉的意思。」
穆雪:「這就是笳?笳竟是你做出來的?」
夏侯雲揚眉。
穆雪斜瞅他小得意的樣子,滿滿一隻搖尾的小狗,不覺莞爾。
安車停了下來。
燕明睿驚呼:「殿下,殿下!」
穆雪和夏侯雲下車,走到車馬隊前方,只見漫漫黃沙之上躺着一人。
那人簡直不像是個人,就像一隻架在火上燒烤的羊,他赤果果地被人釘在地上,手腕、腳踝,綁着牛皮,濕牛皮被太陽曬乾,越來越緊地嵌入肉里。他的身上,新傷摞舊傷,傷痕累累,皮肉被曬得翻卷,胸膛微弱的起伏說明他還有一口氣。
夏侯雲慌忙轉過穆雪的肩,送她回車,倒不是怕她瞧見那人的慘樣嘔吐,而是,那是個男人,渾身上下沒一片布頭。
燕明睿挑斷牛皮,拿毛氈將那人裹了起來,又用棉絲蘸了水,讓他輕輕吮吸,口中喊道:「韓加林,韓七,阿七,你醒醒,醒醒!」
夏侯雲怔了怔,仔細看去,果然是韓加林,西戎涼州城外失散的銀甲衛副統領。
韓加林開始顫抖、呻.吟:「水……水……」
燕明睿知道,此時讓韓加林放量猛喝,韓加林立馬會死,嘆了口氣,道:「韓七,殿下在這兒,水多得很,你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韓加林猛地睜開眼:「殿,殿下,在哪兒?是,是你,燕五,快,快,殿下,殿下在哪兒?」
夏侯雲握住韓加林伸出來的手:「我在這兒!阿七,我在這兒!」
韓加林咧了咧乾裂的嘴唇,眼淚流下來:「殿下,殿下
039 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