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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帳里。
「他們每天都在重複,鳴鏑所射,有不射者斬,可是,鳴鏑射向我的馬,他們,沒有一個人射出手中的箭,軍令於他們,即是可聽可不聽的。我真是失敗!」
穆雪伸出手,把夏侯雲的一雙大手合在掌心,道:「他們並非有意違抗你的號令,鳴鏑射向天馬,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天馬是他們該射殺的目標,而是天馬是你的馬,射死太子的馬會獲罪的,只能說,人本能地趨利避害,他們有顧慮,這一猶豫,便想不起鳴鏑是軍令,不能算你的過錯。」
夏侯雲抱起穆雪,讓她坐在床邊,伏在她膝上,道:「那是天馬,極有靈性,它認我為主,我卻親手殺了它,我不敢再看它一眼,從涼州跟我到現在……韓加林,跟着我出生入死,我對不起他,明知鳴鏑射馬有可能成為陷阱,偏喊了他去……」
「軍人要上戰場,本就是一件殘酷的事。我知道,射死天馬,殺死韓加林,比砍了你的胳膊還疼。要想成就大事,人總得付出代價。」穆雪低頭,目光落在他的頭髮上,他的頭髮很濃,很厚,光亮,手指從髮絲間穿過,質感順滑如一匹上好的錦。
夏侯雲抬頭看着穆雪,她的眼睛明亮深透,目光清澈無偽,她在為他心痛。他略略起身,環住她的腰,頭靠進她的懷裏,喃喃道:「我該怎麼辦?」
「做你想做的。」穆雪輕撫過他的脊骨,柔聲道,「鷹巢里的雛鳥,要靠自己的力量高飛。好好帶這一萬騎兵,你的地位,將因為你擁有這隻鐵打的雄鷹,而沒有人能夠撼動,你的夢想,將從這隻鐵打的雄鷹開始實現,當你成功的時候,不要忘了為磨礪這隻雄鷹,而死去的你的士兵、你的馬!」
夏侯雲喉中一哽,緊緊摟住穆雪,臉埋在她的胸前。穆雪雙手放在他的後背,感覺到他全身繃緊的顫慄,從枕邊拿過一件斗篷,披在他的背上。
許久,許久,穆雪嘆息道:「你把我的衣服弄髒了。」
夏侯雲放開她,瞅着她衣上的濕痕,嘟噥道:「你笑我。」
穆雪彎腰扶起夏侯云:「我給你做的斗篷,看看合適不合適。」
這是墨狐皮和玄色錦綾做成的斗篷,可正反兩穿,錦綾上用絲線繡着雪山金鷹,雪山似有風過,金鷹似正俯衝。
夏侯雲想起,穆雪曾對丘嬋娟和檀曼莉說,他是鷹,山川都在他腳下,他是風,草木皆向他俯首,原來,在她心裏,她的確是這樣想的。夏侯雲心底的痛被輕柔撫平,拉她入懷,低低呼道:「我的阿雪,你讓我怎麼對你才好!」
穆雪身子微僵,推他坐下來,道:「韓加林,沒死。我已安排馬車送他出谷,有袁嬤嬤照顧他的傷。」
夏侯雲驚:「白初一刀刺進心口,怎麼會不死?」
「心肺之間有縱膈,短劍刺進縱膈,避開心肺,可重傷,救治不及,亦死。易先生妙術,韓加林體壯,死里逃過一命。」
夏侯雲怔:「你這樣,豈不是對那十二個士兵不公平?」
「這世上,本就沒公平。若有公平,我爹娘不會無罪而死,穆家滿門不會被誅盡,我也不會……」穆雪怔怔,她會在咸陽,安穩嫁給張寒,和張寒琴簫相和,相守一生,不會有榆州的重逢,更不會逃亡到北夏。
夏侯雲聲音一啞:「對,這世上本就沒公平,若有公平,金袍人不會追殺我,我不會在這裏練兵。你說過,叢林裏,萬木生長,萬鳥在天,萬獸在林,人與人,不想死,就變強,我們守着本心便好。」薄唇落上她的額,「不要後悔嫁我。有你,我才好。」
天馬之死引發的血光,在緊張的訓練中慢慢退淡,天氣漸漸暖和,轉眼已是四月,草長鶯飛,鳳凰谷里綠意盎然,青山碧水,儼然是世外淨土。
在鐵鷹騎看來,太子和太子妃鶼鰈情深,幾乎半步不離,而家中親人的書信,讓他們身心愉快地投入苦訓。
穆雪運氣調息,暗覺武功比先前更進一籌,甚是歡喜,遂揭破夏侯雲割腕的事,每天更精心地給他做益氣補血的食物。夏侯雲的情況則不太好,兵家書和陣形圖雖爛熟於心,劍招也舞得像模像樣,但內力卻無半分,練武時總有一種被扼住咽喉、有力使不出的感覺,面對穆雪把金元寶捏成金疙瘩的小得意,看着她粉面桃腮,氣色紅潤,不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