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見周呈知在觀里療傷,她年少不知深淺,打算上前詢問攀談,被他一個茶盞砸過來,給她嚇得差點直接滾了出去。後來進了宮,三皇子脾性陰鷙暴戾傳聞聽多了,再見他時都會識時務地避開。
她正看着下方,那慵慵懶懶醉態朦朧的新帝,忽然將手中那月光杯摜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都給朕停下!」
兩名妃子止住琴聲,曹悠兒放下手中琵琶,款步走上前,半跪在周呈知面前:「陛下,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周呈知一雙醉眼朦朧的眼睛,泛着紅色,俊朗無儔的臉上,表情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倒像是帶着幾分瘋癲的模樣。
只見他歪頭痴痴看着曹悠兒,卻不等曹悠兒巧笑嫣然再開口,一腳將她踢翻兩米遠。周呈知師承驃騎將軍左佑,又軍旅多年,身嬌肉貴的曹千金,立時吐出一口鮮血,嚶嚶哭了出來。
周呈知看都沒看那地上天見尤憐的美人一眼,踉踉蹌蹌起身,面目猙獰吩咐:「把這些女人都趕出宮,朕不想再見到她們。」
太監和侍衛唯唯諾諾應聲。
曹悠兒不顧口吐鮮血,和另一名妃子,立刻連滾帶爬上前,抓住周呈知的衣擺:「陛下開恩,臣妾到底做錯了什麼?」
周呈知歪歪頭,嘴角勾起一絲詭異而可怕冷笑,忽的從身旁侍衛身上抽出長劍,揮手下去,鮮血頃刻四濺,染了他下擺的衣服,兩名妃子嗚咽一聲,便倒在地上再無聲音。
周遭的人嚇得全部哆哆嗦嗦跪了下來。
周呈知將劍哐當一聲丟在地上,吃吃笑開,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歪歪扭扭唱着不成調的曲兒,朝御花園外走去。
留在原處的老太監和宮女,跪在地上,看着死去的妃子們,搖頭抹淚。
江凌看着這短短半響中發生的一切,完全不可置信。這位新皇帝哪裏只是暴君,根本就草菅人命,毫無人性的惡魔。就算曹悠兒不是他的枕邊人,也是大學士的女兒,竟然說殺就殺。
從震驚中回神過來,江凌看着那被染紅的花園,無聲長嘆,緩緩飄去另一個方向。
碰巧的是,底下踉踉蹌蹌的周呈知去的方向,竟同她一樣,都是景慈宮,也是以前她和太子居住的宮殿。
江凌還記得很清楚,一年多以前,周呈知叛亂率大兵壓境,包圍了整個皇城,她和太子及一眾女眷太監,都被困在這宮殿中。
被困了兩天兩夜後,太子知大勢已去。外頭的叛軍派人傳話,讓太子在太子妃江凌和側妃長樂郡主之間擇其一,去城門遞降書,一家老小性命方可保全。
江凌不諳世事活了十九年,卻也是受過忠肝義膽的教育,雖是女兒身也懂得寧死不降這等道理。哪知太子不僅寫了降書,還在她與長樂郡主之間中舍了她這個正妃,讓她去城門宣讀降書。
原因無他,不過是長樂郡主正懷胎三月,肚子裏有着周呈文的骨肉。比起自己的血脈,她一個妃子算得上什麼。想必向來尊貴高傲的太子選擇苟活,也是因為將為人父。
江凌對周呈文的選擇,倒是沒什麼微詞,只是幡然醒悟,她活了十九年,原來不過是個笑話,而且自此之後,還會是個更大的笑話。
江凌拿着太子的親筆降書,登上了城樓上,在城門外叛軍的三軍將士前宣讀。
那天是個下雨天,綿綿細雨,霧色沉沉。她着一身白色及地長裙,摘了鳳釵,未施粉黛,她宣讀降書時,周呈知就在城樓之下。他身着銀色鎧甲,騎在一匹汗血寶馬上,立在三軍將士最前頭。昂頭看着城樓上的模樣,滿是譏誚。
江凌知道他是在嘲笑苟活的太子,更是在嘲笑她這個被太子捨棄的太子妃。
但是有什麼好嘲笑的呢?江凌邊宣讀降書邊想,她才不會讓這個亂臣賊子嘲笑一輩子。
她讀完降書,便立在牆頭,朝底下的人還以一個同樣的譏諷笑容,而後縱身一躍,從那數丈高的牆頭墜下。
太子降,她讀降書保全願意苟活之人性命,盡最後一絲夫妻情分。她不願降,所以縱身躍下,保全自己僅存的節氣。
煙雨朦朧中,江凌白色的身軀,在牆下如花盛開。靈魂飄離,她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被鮮血染紅的白色衣衫。
她似乎還看到周呈知從馬上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