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久之後,葉佐蘭緩緩地睜開雙眼,習慣着周遭明亮的光線。
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頭頂是青色幔帳,身下的褥子則比國子監號舍里的柔軟許多。
好像是在家中的臥房?
自己究竟是怎麼回到這裏的,葉佐蘭暫時想不起來。他稍稍仰了仰頭,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般的暈眩,又有鈍痛從太陽穴上傳過來。
他再抬手去摸,觸到了一圈布巾。
對了……在國子監的敬一亭里……
他隱約想起了一些混亂的片段,也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推門進來的是一個葉府僕役,手上端着湯藥。他將藥碗放在桌上之後走到床邊,發現葉佐蘭已經醒了,又趕緊跑出去報信。
過了一會兒,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葉佐蘭稍稍仰起頭,隨即看見了滿面愁容的母親和姐姐。
從母親的口中,葉佐蘭找回了失落的那些記憶——當日在敬一亭前,他將想要逃跑的醫工張成撲倒在地,卻也因此磕到台階上,腦袋破了一個洞。是唐瑞郎將他抱到了病坊,這才止住流血,阻止傷情繼續惡化。
這之後,葉佐蘭又被送回家中,一連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剛才才甦醒過來。
「沒事了,你已經沒事了。」
母親將葉佐蘭抱在懷中,心疼地輕撫着他額頭的白布。
葉佐蘭原本不覺得委屈難過,這下子倒是勾起了小孩子脾性。他在母親懷裏蹭了幾下,目光越過了站在床邊的姐姐,看見了遠遠地站在角落裏的父親。
即便沒有明說,但父親畢竟還是在默默關心着自己的。
想到這裏,葉佐蘭便主動喚道:「爹爹。」
葉鍇全應了一聲,終於也走到床邊,伸手輕拍妻子的肩膀。
「我有點話要和與佐蘭說,你先帶着月珊出去。」
母親和月珊依言走開,屋子裏便只剩下父子二人。葉佐蘭想要欠身起床,卻被父親按回去繼續躺着。
「別動,聽我說話就好。」
父子二人對面無言了好一陣子,還是葉鍇全主動詢問道:「腿還疼嗎?」
葉佐蘭搖頭:「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葉鍇全又忍不住教訓道:「自從那天我打了你那三十棍,你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你娘她一直掛念着你。這次聽說你出了事,更是嚇得魂不守舍。你要恨我可以,但卻不能這樣折磨她。」
「孩兒知錯了。」葉佐蘭垂下眼帘:「孩兒並不埋怨父親,也不應該害母親擔心。」
葉鍇全點了點頭,然後彎腰,坐到葉佐蘭身邊的床沿上。
「為父想要和你說一些……陳年舊事。你可願意聽?」
葉佐蘭點頭。
葉鍇全略作沉吟:「你出生的那一年……咱們家出了兩件天大的好事。一件,是你娘生了你。而另一件,則是為父考取了功名。」
「進士二甲第二十六名。」葉佐蘭背出了這個已經聽到耳朵起繭的數字。
「不錯。你可還記得,那年省試的人數?」
「三千四百五十六人。」
「殿試登科者呢?」
「只有一百五十七人。」
葉鍇全點頭,對葉佐蘭的回答十分滿意。
「不錯……那一年的殿試登科者共有一百五十七人,其中留京待選三年者,十之六七;立時啟用者,則不足五十人。那個時候,為父被朝廷啟用為都水丞,要說是春風得意……也不為過啊。」
說到這裏,他的臉上露出微笑。
「初入仕途者,總是滿懷着抱負與設想。那時的為父我……也恨不得整天都窩在都水監里;甚至連你也帶在身邊,從小接受皇城朝堂的薰陶。」
葉佐蘭稀奇道:「孩兒曾進過皇城?」
「進過,只是你自己不記得罷了。」
說到這裏,葉鍇全臉上的柔和卻又慢慢黯淡下來。
「那之後的整整十年,青年才俊不斷入仕,同期的進士頻繁右遷……只有我一個人,守着六品官階和那座小小的都水監,駐步不前。慢慢地,我從滿心歡喜變得惴惴不安,時而自慚形穢,時而卻又憤世嫉俗……」
第11章 寧莫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