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望富沒心思聽這話,他掄錘的手已起血泡,幫一錘,瞅一眼,心裏一陣顫慄。初來的這些天,施望富還沒有住在鐵鋪里,他晚上回到家,才走到門口,母親眼睛雖看不見,耳朵卻非常靈敏,一點細小的聲音都能聽見。現在她聽腳步就知道孩子回來了,便暫時放下動炊的活,走過來,迎上他:望富。望富站在她面前:我在這。他一整天不在家,母親心痛他,抬手就摸,幾乎每天都要摸一下孩子,從上到下,身上概略地摸個遍,最龖後握住他的手,問這問那。這會兒,母親摸到他的右手,望富忽然哎喲叫痛,把手從母親的手掌里抽出來。母親問:怎麼啦?孩子。望富說:打鐵掄錘磨起了血泡。母親問:我剛才摸到你的巴掌凹凸不平,感覺不對勁。不過孩子,這是一個過程,慢慢地手掌結了繭,就不會有血泡了。
媽,我不想幹了,太苦了。望富小聲說。
正在火塘邊生火的父親聽到這話,把火剪一摜,轉過身,鼓着滿是陰翳的眼珠子吼道:望富,你不要太不成器了,一點苦都不能吃。手上打了血泡算個麼事,你學手藝怕吃苦還搞得成?母親用柔和的口氣說:孩子,你爸說得對,不要怕吃苦,能吃苦人的才有出息。我和你爸都指望你做一個有出息的人。望富本來不想干打鐵這差事了,但父親的勸導又豈敢違背?第二天清早,只好苦着臉趕到鐵匠鋪幹活。鐵匠劉武是個孤老頭,早年結過婚,卻沒有辦過婚禮,一個半大嫂模樣的女人從鄰縣過來,鄰縣那邊遭水災,女人是逃荒過來的,經人介紹,和劉武見了面,當天晚上就圓了房,劉武幸福了一晚上,足足做了一回男人,可是到了次日,那女人不辭而別。劉武就開始難受了,悶悶不樂,過段時期又好了,他忘記了那女人,也理解那女人,她之所以走了,是因為你劉武,太窮,家徒四壁,留不住她。這件事,望富也清楚,是那個寒冷的冬日,施文串門坐在他家火塘邊烤火聊天說出來的,他當時默不作聲,但聽得清清楚楚,只是沒有見過劉武。
這會兒,他像先前一樣幫着師傅生爐子,爐子燒的是濕煤,不易燃,都是用熊熊燃燒的柴火點燃,一股嗆鼻的白煙,令埋頭生火的望富不時乾咳幾聲。忙乎好大一陣,爐火燒起來了,煙子也少了,但滿屋子都瀰漫着煤炭味,聞起來還有點香。劉武把鐵塊放進爐膛里燒,要燒紅還要一點時間,他便朝對面坐着扯爐的望富說:你停住手裏的活,我來。說着劉武將一把小鐵錘遞給他:你手勁不行,要多煉錘。望富拿起錘柄,手掌上昨天打起的血泡還沒有好,有的鼓鼓的,沒有破皮,有的破皮了,流出一汪水,這隻手不用它則矣,一派上用場,就感覺痛。望富眨着眼睛,不說話,納蠻地掄着這小鐵錘,用一把火剪夾着一塊廢鐵,在鐵砧上一下一下地敲擊着練習手勁。劉武讓一塊生鐵在爐膛里燒紅了,才叫望富停住,他用火剪夾着燒紅的鐵塊在砧上獨自錘打,見望富額頭上汗濛濛的,沒有叫他幫忙,望富正準備幫忙,已拿起了小錘,劉武說你歇會兒。望富就坐在一邊扯爐子,鼻孔里還喘着粗氣。他雖然沒有幫錘,但眼睛卻不時看着師傅在鐵砧上鍛打的那塊鐵,它經過幾次回爐,幾次鍛打,師傅又用一把長柄鐵鉗,趁那鐵塊高熱透紅時左崴右扭,慢慢地就成形為鋤頭了,之後,他又拈着這剛成形尚未退熱的鋤頭,走近前邊一個水池,放進去,嘶啦啦的冒出了一層白色的泡沫。讓它在水池裏大約泡幾分鐘,師傅又把它拈出來,丟在成品一塊。他見望富盯着看,便撩起套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汗說:這叫淬火。望富不怎麼懂,問他:假如不淬火,這把鋤頭能不能用?
用倒能用,用不了兩下子,特別是碰砸到硬物上就會崩裂,也就是不耐用,壞得很快。師傅還以淬火打比方,說一個人要成器,少不了「淬火」的過程。淬火就是以熱碰冷,如果熱算優越的環境,冷就算惡劣的環境,一個人既要能夠在優越環境裏沉住氣,又要經受得起惡劣環境的考驗,否則就無法成器。望富聽了心裏不舒服,好像師傅在批評他學打鐵,經受不住手上起血泡的痛苦磨鍊。
到了晌午,從外面走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近了鐵鋪,他忽然叫側身埋頭扯爐的望富,望富轉過脖子,認出一張熟面孔,他就是曾和望富同班的同學覃越。覃越說:你怎麼不讀書了?望富因厭學而輟學,當然不好回答,鼻子輕微地「嗯」了一聲,正要說什麼。劉武擦一把額頭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