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華燈初上,梅縣憲兵司令部大門口,昏黃的門燈下站着一個黑衣白衫的漢奸,他沒戴墨鏡,一臉病態的憔悴,看着街邊的寥寥行人匆匆而過,經過燈光範圍,那些背影慢慢淡化在夜幕下的黑暗。
剛剛跟前田大尉報了個到,順便請了個傷假,前田大尉不是傻子,他知道李有才為什麼挨黑槍,但是這種狗咬狗的事情前田大尉不可能管,他也沒法管,只能不疼不癢地慰問李有才一番。
總以為實現理想是人世間最大的幸福,總告訴自己理想實現之後別無所求,將會開始享受自由的人生,再不受羈絆,從此無為!
而此時,此刻,李有才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個天真的人,是個貪玩的孩子而已。過去總是不理解,胡義的眼睛裏為什麼總是那麼蕭索,那麼無物,現在忽然有點懂了,這世上根本沒有理想實現的幸福,因為這是個黑暗的世界,蠟燭並不能帶來光明,註定熄滅。
在昏黃燈下呆呆站了好久,一直到累了,倦了,背後的傷口又開始疼了,他才開始慢悠悠地走。
走過了街,拐過了巷,前方是個黑暗的胡同,那深處有一扇大門,是李有才的窩。
狗漢奸停下來,身邊光線很暗,面前的胡同更暗,黑暗得仿佛一條通向地獄之路。
每次回家走到這裏的時候,只是偶爾覺得孤獨,可是今天晚上,李有才突然覺得這條通向大門的胡同異常陰森。
「前方,將會是我的墳墓!」他低聲說,漆黑的四周並沒有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
……
大紅燈籠,紅彤彤一串,在夜風裏晃,在黑暗的背景里紅得耀眼,每個燈籠上都寫有一個字,連起來是春秀樓。
李有才抬起頭,蒼白的面色被燈籠發出的光映得火紅。
鮮艷羅裙被提起一截,一雙繡鞋邁出大門檻,一陣香風撲面:「哎呀?你小子沒死啊?」金春秀故意詫異着臉色,仔細看了看靜立在口的狗漢奸,往日那張秀氣陽光的臉上滿是疲憊和蒼白,但他仍然努力保持出一個微笑。
「我累了。」他笑着說。
這讓金春秀的胭脂臉漸漸嚴肅起來,蛾眉微蹙:「臭不要臉的!你把老娘這當什麼地方了。」但是她的繡鞋卻兩步邁到李有才身邊,伸手把他往大門裏扶。
進門後經過廳邊一個不起眼的漢子,扶着李有才的金春秀低聲道:「老六,今晚開始掛槍,改看走廊。」
漢子納悶地撇了李有才一眼,轉身離開。
進了金春秀的房門,一頭趴在金春秀的柔軟大床上,李有才呼出一口悶氣。
「當上了副隊長,成了大人物了,不見你來。現在變成了落水狗,反倒肯賞光了?沒良心的短命鬼!傷得怎麼樣?脫下來讓我看看。」金春秀乾的這行當對城裏那些烏煙瘴氣的事了如指掌,偵緝隊也好警隊也罷,什麼消息都能在妓院這種地方篩出來。李有才中槍這事金春秀早知道了,其中的貓膩她甚至比李有才這個當事人更清楚。
「哎呀——我說金媽,你輕點……脫我褲子幹什麼?傷在背上。」
「難道你還有膽子走出這裏嗎?難道你不得一直住我這屋裏了?難道今晚你不睡這床?」金春秀把李有才扒了個一乾二淨,仔細看了看他的傷處,隨後扯開錦被替他蓋了,又把他的槍套撇在他枕邊,坐在床邊朝屋外喊:「小梅,煮個參湯來!」
李有才把槍塞在枕頭下,他現在是真不敢再亂晃蕩了。
「老老實實在你的綠水鋪多好,非進城來嘚瑟!你知不知道,這個副隊職務怎麼出的缺?就是被鋤奸隊除出來的!知不知道多少人砸錢給趙大隊要搶這位置?結果前田一句話,你小子平步青雲了,姓趙的吃了買官錢不退,鬧得一片削尖了腦袋想上來的人破財又不得官,你不是靶子誰是?
擋了趙大隊財路壞了趙大隊威信,趙大隊看的下你活蹦亂跳麼?你楸他就能把這個隊副的缺再賣一輪。再說那錢隊副,雖然跟你是平級,可是哪個不知道你是前田大尉的親狗腿子,這一比他姓錢的是不是得主動矮你半級?二把手變成了三把手,將來趙大隊要是死翹翹,這個大隊長能輪上他麼?城裏這偵緝隊從上到下,沒一個不盼你死的,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