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胡義想通了,那花臉單雄應該就是趙家二爺,蒙面人顯然是尋仇的。目標死在誰手裏不重要,死了就行,李有才這狗漢奸真是個好命鬼。沾了蒙面人的光,成功在鬼子合圍前跟隨他們向南逃離趙家堡,那些面具人並沒尾追,估計他們沒機會再出來了。
蒼藍之下,一望無垠的新綠,在春風裏波浪般搖,遙遠無盡的小路,一個人影大,一個人影小。大的在前,挺拔闊步;小的在後,時而走,時而跑,大罵前人不顧及她步子小;前人假裝聽不到,其實在迎風笑;小的假怒,假摔,假哭叫,假倒在新綠之中不起來,直到前人遞給她一截新艷的紅頭繩,她才瞪大了眼,沒想到他那時不只給她買了桂花糕。
他們不停地走,陽光不停地斜,直到夕陽落了一半,另一半紅彤彤大得像是掛在眼前的半塊餅,一望無垠的新綠變成一望無垠的金芒,大的影子在光芒中好長,小的影子也在光芒中好長。她說她累了,於是他又從衣兜里掏出個小巧的牛角梳子遞給她,她的蔫小辮兒立刻又翹了,問他這是哪來的,他答趙家堡;她煞有介事地朝他強調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紀律,他鄭重回答他沒拿針線,於是她才心安理得把牛角梳子揣起來,與她自己那半截破木梳子認真揣在一起,每走一段都要摸一遍,生怕掉了。
他們就這樣走啊走,一直走到月兒高高,繁星漫漫。他坐在篝火邊,拎着上膛的駁殼槍;她枕着他的腿,說她睡不着,他便把那支衝鋒鎗撇她懷裏了,這比任何催眠術都好使,她自此再沒出過聲;直到她睡熟了,他再脫下外套給她蓋,否則她是不會要的。
第二天,到了綠水鋪。無事一身輕的胡義決定順路見見久違的砍九,這是兩個合伙人第一次融洽的見面,一絲火藥味沒有。在綠水鋪賭坊里,砍九要給胡義擺宴席,胡義拒絕了,於是改為喝茶,喝最好的茶,照那最貴的灌,儘管喝茶的二位都不懂那茶究竟好在哪,卻因此達成了一致看法,下回絕對不扯這個蛋,一個是兵,一個是賊,高雅這頂帽子他倆橫豎戴不上,喝茶這錢不如換子彈呢!
胡義只是路過來看看,不料砍九說已經積下一筆款,從去年秋天到現在,酒站順水往綠水鋪已經放了不少木材,問胡義要不要帶着現款回。這方面的事,孫翠最精,胡義雖然是個半瓶水,但現錢他是不想拿,拿錢進山沒地方花,所以胡義給砍九下了個單,要麼糧食,要麼彈藥,糧食無論粗細,彈藥無論型號,最後嘗試性地問砍九,能不能包送,砍九竟然爽快答應了,打保票他到時候把貨送過綠水鋪炮樓,從此起每個月初一子夜,無論貨多貨少,保證送到綠水鋪炮樓以西五里,九連要按時去接,遇特殊情況則順延至下月累加,比如鬼子掃蕩期間。
辭別砍九之後,胡義沒有去繞山崖小道,領着小紅纓穿過綠水鋪向西直接去過炮樓,因為他現在是李有才的一身偵緝隊行頭,他的證件可不是普通百姓的良民證,那是貨真價實的偵緝隊證件,過卡時只需『偵緝隊公幹』一句足矣。
實際通過時,他剛亮出了證件,話還沒出口,已經被放行;路旁一個偽軍看了他一眼,隨後跟同僚聲稱去撒泡尿,匆匆向前跑出挺遠。胡義經過他時,聽到他繫着腰帶低聲道:「今天半夜,從這再往西一里,要個會寫字的來見我。」
胡義和小紅纓都認出了他,在酒站當過俘虜,要當八路,又被老秦放走的那位。這是老秦下在綠水鋪炮樓的樁,這件事胡義一直沒過問,現在他說要會寫字的見他,很顯然,需要記錄的一定是炮樓輪值情況,人員背景,以供九連利用。
經過之後,那偽軍又補充一句:「祈天燈未必是保平安!小事不管大事算!」
至此,胡義全懂了。無論是曾經見過的那個祈天燈,還是將來有可能再看到的祈天燈。
當秦優從正在修繕中的碉堡里鑽出來,拎着工兵鏟鬍子拉碴滿臉髒汗地朝胡義笑,胡義也笑了,這個滿身泥土氣息的莊稼漢形象永遠都給人以踏實感。胡義已經明白,八路軍的支部建在連上並不簡單,連長和指導員根本不是隨便搭配,更像是相親。指導員的權利可不是只管政治,同樣有指揮權,但是兩個指揮權一旦有矛盾怎麼辦?對於一支隊伍來說,這有可能變成災難,這是唯一難解決的弊病。
只有相親模式能解決這個問題,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