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半賢,這是半仙的名字,他不是真正的半仙,他只是厭倦了槍聲,哪怕像狗一樣活着也好,只要能遠離死亡與血腥;於是他逃離了,綠水鋪太近,落葉村也好不了,進縣城怕被抓苦力,卻在興隆鎮碰上了今非昔比的老部隊,他以為從此可以過上沒脊樑的幸福生活,可惜,又上了戰場。
所以他後悔,應該走得更遠些才對,但是他又想,無論走多遠,他註定會加入下一支部隊,否則他沒法活着;有同僚說,南邊打得更慘,死得更多,根本沒有天涯。
從未這樣困惑,甚至絕望,半仙發着呆,同時簡單說着他所知的一切,所部任務計劃,鬼子的兵力部署及後續安排等等。
一聲刺刀入肉響,隨即抽出,伴隨着倒抽回肺的痛苦吸氣聲,把半仙拉回現實,說明門帘後又一個提水回來的倒下了,是馬良乾的,他一直卡在後屋裏守株待兔,剛剛解決了最後一個回來的糊塗鬼。
重機槍輕易不會混入巷道,最大可能是跟隨主街上的開闊攻擊,而且這個喝水的機器早晚會逼着人出來找水的,誰提着水桶誰就來自機槍位,這就是胡義找到這裏來的方法,雖然這挺重機槍進鎮後還沒響過。
「等等。」胡義忽然打斷半仙的敘述:「你說縣裏的偵緝隊也在?誰帶隊?」
「是個副隊長,好像姓李。因為我們從西邊打進來,所以鬼子把唯一一挺重機放在了東邊,北、東、南三個方向各布一個小隊,包圍兵力不足,偵緝隊擺在西邊我們身後湊數。」
胡義站起來,看着鋪門外聽着槍聲所有所思,門外的街上忽然傳來悉索的奔跑響,溜着牆根向這裏接近中,令胡義手中的m1932習慣性微抬起槍口。
「滿倉!滿倉!你特麼……」
一個治安軍少尉狼狽出現在鋪門口,話沒罵完便對着鋪內那個指向他的槍口驚呆,這場面只停滯了半秒,呯——m1932的槍口焰清晰瞬閃,少尉的部向後猛顫,一隻眼睛剎那成為血洞,屍體重重仰跌在街上,表情驚呆成永恆,汩汩鋪滿血紅。
「你叫滿倉?」冰冷視線轉向垂頭在牆角的俘虜,胡義要做最後清場了。
半仙意識到了將要發生什麼,這不是能留俘虜的地方,他知道胡義是個什麼德行的傢伙,欲替滿倉求情,可是話噎在嗓子眼裏楞說不出來,憋得呼吸越急。
滿倉也意識到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根本不需要答案,這只是向他傳遞死亡訊息而已。
「我叫滿倉。我是機槍手。還有……你別指望……我不會朝弟兄們的後背射擊的。你別指望……」一滴髒汗滑下滿倉低垂的面頰,在那年輕的髒臉上留下清晰痕跡,太陽穴因死亡前的極度緊張而跳動着,聲音低而顫抖,努力着不抬起頭,不看行刑者。
幾秒鐘過去,某些人連槍聲都聽不見,只覺得壓抑寂靜。
「很遺憾。我也是個機槍手。」
滿倉闔上了眼,無法控制越來越急促的呼吸頻率,槍聲遲遲不響,於是他預感到會有刺刀划過他的脖頸,可是脖頸一直酸麻有知覺,在神經即將崩斷之前,咬着牙睜開眼抬起頭,卻發現行刑者已經俯身在重機槍旁,正在打開後腳架坐墊下的工具盒,拿出膠皮漏斗。
「騾子你副,先給我上水。馬良出去設警戒哨。」
小紅纓見沒給她分派職責,於是跑去牆邊拖彈藥箱,被沉重踉蹌了一個跟頭,不滿地朝沒回過神的半仙嚷:「幫忙啊!你真願意當俘虜咋地?」然後竄進門帘後到處翻騰,拽出她能拽動的一切往鋪門外邊扔擺,木盆、桌椅、被褥亂七八糟的物件很快在門邊雜亂成一個簡單掩體。
重機槍三腳架擺出了門檻,擺的卻不直,帶坐墊的後腳架明顯向外偏出一塊距離,歪的。羅富貴不解,但也不在這時候多問,只打下手干力氣活兒;滿倉瞟見了,他懂那是為什麼,他本不是機槍手,他體不夠,最初只是跟着重機槍打雜的鼻涕兵,打着打着,他卻成為了隊伍中最後一個真正機槍手。師父跟他說過,真正的老油條不會傻到坐在那個坐墊上射擊,關鍵時刻伏不下身撤不下位,只能直挺挺吃子彈,所以把後腳架適當歪擺在一邊,用跪姿操作,免得後腳架礙事。
嘩啦啦一陣拖連響,那熊把長長的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