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底下的父母和子女,有時候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喜歡的呢,就捧上天愛如明珠,不喜歡的呢,就各種嫌棄冷淡,明明是嫡出的,還任由庶出的踐踏誹謗……」
朱瞻基似乎有感而發的唏噓,眼角帶了些水光,朱棣一聽明白了,這是在說他父親朱高熾。
朱高熾雖然是太子,但在朱棣面前,卻反而不如太孫朱瞻基和太子妃張氏更得信重,朱棣寵愛太孫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越過太子封了太孫,又讓他掌握重要的京營兵權,而太子卻等同軟禁宛如傀儡木偶一般,兩相對比,這父子之間也是有了心結,太子乾脆縱情聲色,寵愛起了年輕婀娜的小美人和剛出生的幾個幼子,據說前幾日對前去請安的太孫頗為冷淡,甚至指責他對幾個幼弟毫無關懷,沒有做長兄的樣子。
朱棣聽到愛孫嗓音里的委屈和感慨,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憤怒,冷哼一聲正要說些什麼,朱瞻基已經恢復了笑容,繼續說起了小古,「父母再如何不慈冷待,那也終究是父母,出身是無法選擇的。胡閏出事時她尚年幼,這十多年來雖然被人矇騙加入金蘭會,卻仍然心向朝廷,並沒有真正跟逆賊們沆瀣一氣,聽到陰謀後及時向朝廷揭發,這才避免了一場滔天大禍,沈指揮使固然是赤膽忠心智勇雙全,但這位胡姑娘的功勞同樣不能抹殺。」
見朱棣雖然臉色鬆動不少,卻仍在沉吟,他靠近了兩步,幾乎貼着祖父的耳朵悄聲道:「這也算是深明大義的一種典型,您應該厚加封賞褒獎,才顯得朝廷胸懷大度,包容四海——說不定逆賊中有心智不堅的,也會因此被打動歸順呢!」
朱棣點了點頭——他不是沒想到這層,只是對胡閏那個頑固可惡的人心存厭憎,連帶着也對他的家眷實在沒什麼好感,但朱瞻基既然說的如此懇切,朱棣也願意給這個機會。
「你上前來,給朕看看。」
小古好似沒聽到一般,整個人茫然空寂,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廣晟擔憂之下,親自攙了她的手上前,完全無視他人側目非議。
「抬起頭。」
朱棣說完,小古卻突然有了反應,緩緩抬起螓首,眾人都倒抽一口冷氣,只見她雖然因為默默流淚而雙目紅腫,面容卻是極為嬌美動人。
她雙眸清澈而迷離,就這麼看着也不知道避諱,仿佛感受到眾人的打量,面色微微變得緋紅,一眼望去如明珠生光,美玉染暈,令人心搖神馳。
朱棣眯起眼,目不轉睛的打量着她,不知怎的,卻越發感覺到面善親切,一時也想不起來。
見她也直勾勾看着自己,他揮手阻止了一旁張公公的斥罵,以少見的和顏悅色問道:「你在哭,是為了誰呢?」
小古仍然直勾勾的凝視着——只有她和身旁的廣晟才知道,她看的對象不是面前的朱棣等人,而是一旁漆盤中的血淋淋人頭。
「七哥……」
小古低聲喃喃道,整個人好似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與難以置信之中,雙眸凝視之下,頓時又是珠淚滑落。
她顫抖着要走過去,似乎想伸手去抱起人頭,廣晟一把阻止了她所有的舉動,對朱棣解釋道:「她一時悲痛,有些神智不清了。」
朱棣倒是也不以為忤,繼續和善問道:「是你告發了景語的計劃?」
良久的沉默之後,小古終於開口了。
「是。」
嗓音沙啞,但那股子空靈清逸的韻味仍然能夠聽出,朱棣眯起眼笑了,「看你哭得那麼傷心,為什麼還要告發他呢?」
當然是因為不能讓他傷害滿城百姓,但這種話聽在朱棣耳朵里肯定會惹他不高興,廣晟正要插嘴替她轉圜掩飾,卻聽小古聲調平平道:「那是因為他一開始就做錯了。」
阿語,你錯得太離譜,眼前這個暴君老賊,狠毒卻又狡詐多端——看他把建文殘黨的事明面上交給錦衣衛和東廠,實則卻派親信胡瀅暗中查訪就可以知道,他習慣給自己留下後手。就算你的計劃能夠實施,滿城的百姓死於洪水,他十有**也另有保命秘招可以逃命。你就算犧牲了滿城百姓,只怕他也不會死絕!
「哦?你覺得他是錯的,所以來告發,那你覺得,誰做的是對的。」
「是您和朝廷——聖上萬歲萬萬歲,是絕對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