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所能意識到的,就是從一開始,解縉給他的,就是一個無解的陷阱,而現如今陷阱發動,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閉上眼睛,等待着屬於自己的解決。
心裏吁了口氣,楊士奇眼觀鼻、鼻觀心,闔目靜候。
朱棣的臉色,已經是難看到了極點。
從楊士奇所談及的東西來看,漢王這幾乎等同於謀反,收買人心,私藏兵器,甚至有人將他比作李世民,若是如此,那麼他朱棣是什麼?那個被迫退位,成為太上皇的李淵,那個死了兩個兒子,卻不得不對殺人兇手強顏歡笑,甚至還要讚譽此人孝順的可笑開國天子?
朱棣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絲殺機,只是這殺機,目標卻是楊士奇。
放置在御案上的手臂在微微顫抖,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顯然他在強忍,作為一個天子,他當然清楚,叔侄可以相殘,父子也同樣如此,可是作為一個父親,他的心像是被利刃狠狠扎了一刀,那種錐心的痛感,即便堅強如世稱永樂,殘忍無情的朱棣,亦是難以承受。
他的身軀,亦開始抖動起來,腦海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這些念頭,多是溫情,襁褓中的歡笑撫弄,蹣跚學步時的寬慰,長大一些的悉心教導,還有看着那小身板騎着小馬駒時,自己路出來的欣慰之色。
這個兒子,太像他了,一樣的強勢,一樣的魯莽。一樣的弓馬嫻熟,靖難之時,他就是自己的影子。自己在哪裏,他就如影隨形,利箭如流星一般激射而來的時候,也是這個人,好不猶豫的將自己撲倒。
上陣父子兵,這個父子,不是朱棣和朱高熾。而是朱棣和朱高煦。可是現在,楊士奇所言,可以相信麼?
理智告訴朱棣。以楊士奇的謹慎,沒有確實的把握,絕對不敢彈劾漢王,以楊士奇的聰明。也絕對不會愚蠢到捕風捉影。空穴來風。楊士奇的話,應當是對的,至少他所說的這些,絕對不可能摻有水份,事情可能比楊士奇的描述更加嚴重。
可是情感上,朱棣完全不能夠接受。朱棣不斷的呼吸,然後深呼吸,胸膛如那山巒一般跌宕起伏。良久,他重重呼了口氣。虎目如銅鈴一般猛地張開,拍案而起,大喝道:「楊士奇,你這狗東西!」
一聲暴喝,宛如驚雷,即便是楊士奇再淡定,卻也已經坐不住了,他的臉色慘白,立即起身,旋即拜倒在地:「微臣該死!」
坐在一旁的解縉老神在在,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卻並沒有顯露出半分幸災樂禍,只是與此同時,胡儼、黃淮的目光看過來,那目光,帶着更多的敬畏,甚至,還暗藏着幾分欣喜。
解縉也能感覺到,楊榮所表現出來的尷尬和幾分擔憂,解縉嘴角微微上揚,卻是知道,楊榮必定是在偷偷看自己的臉色,這個傢伙,素來和自己若即若離,近來和楊士奇走得很近,頗有幾分與楊士奇一道,與自己分庭抗禮之意,而現如今,卻不知他是否開始追悔了。
其實解縉心裏,最想試探的,反而是郝風樓的反應,內閣這些人,即便再如何才思敏捷,再如何深沉,終究解縉和他們都是同樣的人,既然是同類,解縉總能猜想到對方的意圖。可是對郝風樓這種異類,他的行為舉止,處事方式,卻一直讓解縉有那麼點兒一頭霧水,許多時候,甚至不太明白,這個傢伙心裏想的是什麼,也不知這傢伙,什麼時候又有什麼圖謀。
這是個讓人猜不透的傢伙,而現如今,見到了此情此景,他會怎樣想,是佩服,還是後怕,又或者,是不屑於顧,是隔岸觀火?
解縉眼角的餘光,不露聲色的在郝風樓臉掃過去,那不經意之間,雖是電光火石的片刻,他眼中的郝風樓,竟是神情恍惚。
這個傢伙,居然神情恍惚,似乎眼前的事,對他一點都不重要,思緒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天知道,這時候他腦子裏想到的是什麼。
解縉突然又那麼丁點挫敗感,他沒有等到郝風樓的憤怒,也沒有等到郝風樓那忌憚的神情,什麼都沒有,就如錦衣夜行,沒有等來別人的嫉恨、羨慕,只有萬家燈火,街上寥寥熟人匆匆而過,擦肩的時候,對方沒有正眼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分半刻。
朱棣的怒吼聲終於開始了:「楊士奇,你竟敢間我父子麼?漢王乃是朕的嫡親兒子,世子朱瞻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