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被關進了牢房。
房間裏濕霉之氣似乎把所有的光線淹沒殆盡,楚山一進來就像一條深海的魚似的,視力退化到了似有似無。他感覺室內有同類的氣息,適應半晌,才發現房間內還有一個人。此人躺在牆邊一張鋪着草墊子的木板上,胸脯的起伏說明生命仍處在某種節律的狀態。就在楚山考慮該與不該以及如何啟動關係時,那人仰面向屋頂還未點亮的電燈道:「來了!」
「來了?」楚山倉促應對了一聲,不知是在應答還是反問。這好像是兩位熟人見面的一聲招呼,讓人感到自然而又親切。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在這種特殊場合相遇,大概會有一種特殊緣分吧。雖然看清了這人的臉部輪廓,卻找不見表情。楚山想,大多數表情都是一種肌肉運動,其實是很難分辨真假的。所以,楚山也來了一個冷表達,「你早來了!」
「早來了。」
「很早嗎?」
「不算早。」
「有多早?」
「很早。」
「?」
「二十多年了!」
沉默,久久的沉默,被驟然亮起的燈光照亮了。倆人第一次對望,良久,都扯出了清淡的笑容,可這笑容很快被那人劇烈的咳嗽弄得面目皆非。
咳嗽畢,楚山仔細打量,此人骨瘦嶙峋,鶴勢螳形,像一個宋徽宗瘦金體的字似的。看上去大約四十多歲,面容慘白,鬍鬚濃密,目光疏淡。如果臉上沒有兩道像大樹下被樹根鼓起的凸棱似的傷疤,此人應該是很英俊的。
人說,一起扛過槍、同過窗、坐過牢、嫖過娼的人之間感情最鐵,是雷打不動的。但社會提供的這種關係只是一個條件,最主要的決定因素是互相之間情懷相印、趣味相投。就如男女有天然相吸的引力,可不是每一對男女都能夠互相心儀而男歡女愛的。可能是在患難之中容易形成友誼,楚山和他的同室獄友很快就惺惺相惜了。
儘管楚山的同室獄友每天咳嗽不斷,他還是拖着虛弱的身體幫助楚山打飯、端水;白天勞動時盡力協助楚山完成勞動指標;告訴楚山監獄的規矩、潛規矩以及犯人們的優劣;在各種場合拼命阻止那些惡徒和gan們欺負楚山。總之,處處以一個資深犯人老大哥的身份給楚山這個初來乍到的新人幫助和指導。
楚山的這個同室獄友叫做匡玉哉。你看看這叫什麼名字呀,玉哉,獄災嗎!難怪他已經二十多年的牢獄之災而今要想重見天日卻仍遙遙無期呢。他對楚山說,等出獄後一定把自己的名字改了。說這話的時候他揚起虛弱的手掌做了個猛劈的動作,好像把自己與自己的名字一掌劈開似的。楚山說,改,一定要改。然而,他看了楚山半晌,卻有些疑惑地說,你也信這些無稽之談!楚山說,不信,但基督山伯爵出獄後就把名字改了。匡玉哉「啊」了一聲,飛了對面牆壁一眼。楚山笑笑說,名字沒毛病,可你的身體有毛病,現在當務之急是把你的咳嗽治好。
楚山給匡玉哉發功治咳嗽時,匡玉哉有些感慨,說他當年不是一念之差也就學醫科了。楚山凝神運氣,徐徐地向匡玉哉體內輸送星能。匡玉哉說,這氣功很猛,弄得他血脈賁張的。並說如果楚山是什麼南帝北丐、東邪西毒之流就好了。楚山的鼻息輕輕地「嗯」了一聲。匡玉哉說,他們可以猿臂輕舒、騰空躍起把他帶離這個鬼地方了。楚山緩緩收功,輕輕舒了一口氣後調侃說,如果是桃花島主、竹林女俠什麼的不是更好,出去後可以做關雎之偶,快活度日。此話一出,楚山明顯感到匡玉哉的消瘦的後背微微顫動了一下。
匡玉哉問楚山犯什麼事進來的,楚山說,殺人。匡玉哉說,你夠強!楚山問他犯什麼事進來的,匡玉哉說,販毒。楚山說,你夠猛!倒賣毒品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匡玉哉苦笑着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或許有了一個二十年才一遇的聽眾,匡玉哉開始講述起陳穀子爛芝麻的蹉跎往事:
人生經歷的一些事情需要慢慢才能想明白的。如果明白後,想起「任何經歷都是財富」這句話時,不知道是該微笑還是哭泣?如果回憶不是在放牧,而是在突圍,那麼曾經所經過的是歡城還是廢墟?匡玉哉的回憶是,左手一團煉獄的怒火,右手二十年一個漫長的打坐。
「我媽懷我很容易。」匡玉哉說着,發現楚山一派怪誕的表情,語氣轉為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