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天際剛剛露出一縷蒙蒙亮的微光,老蔡趕着驢車從柳園的側門裏走出來。
他是國公府的大廚,已經幹了二十年。假如沒有稍後的事情發生,也許他還能在這兒干二十年。
又過了會兒,內宅管事福婆婆扭動着碩大的屁股同樣從這扇側門裏走了出來,騎上一頭大青騾前往東市。昨天她看好了一個賣身的小丫頭,只要二兩銀子就能把人帶走,正好可以送到水房去干粗活。
隨着零零散散幾撥人外出辦事以後,天色也漸漸大亮起來,柳園緊閉一夜的大門準時開啟,兩排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魚貫而出,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到了門外。
但是很快他們就愣住了,只看見刁小四孤零零的一個人盤腿坐在距離大門十丈遠的街面上,身邊豎起了兩面白底黑色的旗幡,左邊寫着「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右邊寫着「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雙手高舉一條橫幅道:「你刁四爺又回來了!」
在他的身後,還是那輛形影不離讓人看不懂也看不透的大車,一隻癩蛤蟆背靠牆根趴在車前面愜意地曬太陽。
經過昨晚的事,八名護衛都曉得刁小四不好惹,至少自己不能夠惹,於是非常識趣地進門飛報小公爺。
須臾之後,小公爺的回覆到了,加起來一共六個字——他不動,我不動。
眾護衛無不為小公爺的英明睿智和寬廣胸襟所折服,當即遵照執行。
日頭慢慢地往上升起,經歷了一夜漫長的黑暗,長安城又活了過來。
然而出門買菜的老蔡,去東市買小丫頭的福婆婆,到隔壁孫侍郎家送請柬的馬快腿……好像集體人間蒸發了一樣,個個一去不復返。
而以往這個時候,柳園外早已車水馬龍賓客盈門,長安城裏的名流士紳如過江之鯽紛紛前來登門拜訪小公爺。作為把守大門嚴禁閒雜人等出入的護衛們,自然也能夠因此發筆小財。
但現在好像除了個要債似的刁小四安安靜靜地坐在大門外,竟連麻雀也見不着一隻。
這不合理——護衛們偷偷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不曉得是否應該再次速報小公爺。
忽然四面八方鼓樂喧天,一群群穿着破衣服拖着爛草鞋的叫花子高唱蓮花落湧入永安坊,將柳園圍得水泄不通,扯開嗓門衝着園子裏大呼小叫道:「大叔啊,大嬸呀,行行好給點兒銀子吧……」
假如一個叫花子這麼叫,是上門打秋風;一群叫花子這麼喊,是存心訛詐;那麼成百上千個叫花子此起彼伏地用沙啞的喉嚨一起吼,那就是場災難。
八名護衛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若是以往碰到類似情況,他們早就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一頓拳打腳踢把門外鬧事的趕走完事,可眼下小公爺的六字箴言言猶在耳,似乎不能輕舉妄動。
再看刁小四身邊圍滿了哭天搶地的叫花子,卻始終眼觀鼻,鼻觀心像個沒事人似的坐在那裏,一如既往地淡定。
——他不動,我不動!
八名護衛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寶訓,告訴自己要學會忍耐。
終於,一名柳園管事怒沖沖奔出門外,手指八名忠心耿耿的國公府護衛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把他們趕跑?」
話音未落,這管事頓覺眼前一暗,頭頂黑壓壓的一片爛菜葉子、臭魚臭蝦、雞蛋殼、餿麵疙瘩、黑心包子……卷裹着只有跳進泔水缸里才能聞到的奇特味道,噼里啪啦砸落下來,一時間天昏地暗暗器如雨,直打得他面色慘綠狂吐不止。
如此一來,八名護衛難免遭受誤傷,無不義憤填膺同仇敵愾,齊齊拔刀怒吼,冒着槍林彈雨沖向叫花子群。
驀然,那管事發覺震耳欲聾的吼聲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
他急忙抬起頭抹去粘在臉上的一灘豆腐渣,勉強眯縫起眼睛朝前打量,驚愕地發現那八個護衛全都不見了。
他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心裏不由自主升起一縷寒意,猛地注意到就在刁小四的身前,歪歪扭扭地畫着一條淺淺的曲線,貌似將整座柳園全部兜了進去。
「什麼東西?!」管事險些失聲叫了出來,呆呆望着那條歪歪扭扭的醜陋曲線隱隱約約醒悟到柳園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他仍然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