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山東,登州府臨海。
慘澹的月光,荒涼的山莊。
夜色中,一人一騎沿着長滿嵩草的古道,緩緩前來。到得近前,馬上乘客翻身落鞍,從馬背上取下一個皮袋,撥掉袋口的木塞,一陣酒香撲鼻而來,正是一袋陣年高梁,湊到嘴邊,一仰脖,咕淥淥喝了幾口,抹了一下口邊流淌的酒水,晃晃搖搖來到莊前高大的門樓下。月光下,看得清楚,此人三十來歲年紀,衣着華貴,臉上線條猶如刀刻般英挺冷峻,但面上略帶風塵之色。
他來到門樓之下,扶住門柱,抬起頭來,一雙惺松的醉眼向牌樓望去,只見上面一個金漆的高字依然光彩照人,他口中吃吃地笑,又喃喃自語道:「呵,高......高家,山東高家莊不是還在麼,還在啊......」接着又揉了下眼睛,再定睛看時,哪裏是「高家莊」三字,只見門樓上方端端正正寫着「高氏新阡」四個鎏金大字。他「啊」一聲大叫,酒便醒了大半。
此人正是高玉,不久前,他和柔鐵、董飛結為好友,鐵面一案中大破成妃、楚王和范松年奪嫡謀逆的大陰謀,名揚天下,現下事件已息,便回鄉祭祖。白天他在登州府吃了半日的酒,謝絕了登州知府的陪同,一人回鄉,道路依然是那條從小走過無數次的道路,松濤陣陣,山巒依舊。
高玉一抬腳跨過門樓,面前再也見不到莊中數百間的房舍,也沒有半盞燈火,取而代之的是數間灰白色的墓廬,穿過墓廬,便是神道,高玉來到神道前,乃是一塊大大的石碑,石碑乃是當朝大學士陳宗啟撰文並題寫,石碑上載着其父高太公一生事跡。高玉借着些醉意從頭細細看來。看畢碑文,便來到神道的盡頭,後面竟是一大片的墳瑩。中間一座最為高大的墳,便是高太公,兩邊依次是老夫人,二個哥哥高石,高鐵,姐姐高容。再後面便是其它族人。
高玉來到墳前的石案旁,從身背的一個包裹中取出香燭紙馬。
他剛要將紙錢倒入化金石鼎之中,忽地發現,石鼎之中,竟然一星星火花,想必是剛剛有人化過紙錢。再看時,香爐之中香頭未熄,燭釺之上蠟油未乾。
顯然,此人來過未久。
他向四周望去,除了月光之下一片墓碑之外,再無他物。
他想,必是父親生前好友,來此祭過。
在墳前的石爐中化了。又將皮袋中的酒依次給二老,兄長和姐姐祭灑。
借着五七分酒意,腦中不由思緒萬端,看了神道碑上記載的父親一生事跡,想到父親歷仕兩朝,一生勤勉本分,鐵面一案中,竟為了一本莫名其妙的所謂「錄鬼薄」,捲入朝廷和江湖的紛爭,白白送了一莊大小數百口人性命,要不是自已從小便在泰山鐵槍老祖門下學藝,只怕這裏還得多一座新墳。今日乃是八月十五月圓之夜,本是萬家團圓共享天倫之時,而與自已團圓的,竟是這樣幾座孤墳。師父鐵槍老祖,風燭殘年,鐵面一案中還泰山護駕,受了風寒,回家不久便也去世了,如今這世上至親之人,皆是陰陽兩隔,想到此處不由悲從中來,這個七尺男兒,江湖間號稱英雄無敵銀槍高玉,竟然放聲痛哭,伏在墳前的石板地上,久久不起,到得後來,聲音嗚咽,竟似狼嚎之聲,在午夜之中聽來,不由令人毛骨悚然。
他向着墳墓,哭道:「父親,兄長,姐姐,你們英靈不遠,當日殺害你們及全莊的兇手,孩兒已將他們誅殺。為你們報仇。現下還有一人未獲,孩兒曾經發下毒誓,縱然窮盡一生,尋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他碎屍萬段,為你們報仇雪恨。現下終於將他找到。」
良久良久,高玉始抬起頭來,牙關緊咬,眼中似要噴出血來。身子靠在墓前的石几之上,酒力上涌,竟在墳前迷迷糊糊中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