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天后
陳嬌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零零散散都是記不清的斷夢,剛過卯時就睡不着了。
陳嬌翻身做起來喊了大雪進來,大雪一見陳嬌下榻就吃了一驚,連忙近前道:「娘娘這還沒到日出的時辰,外頭剛有一點亮光,這麼早就要起嗎?」
陳嬌沒答她的話,只問:「天子昨夜宿在哪裏了?」
她記得劉徹與王臧談得很晚,晚到她都睡着的時候聽人說劉徹還在前殿。
大雪放低了聲音道:「娘娘,陛下還在前殿呢。」
陳嬌微嘆沒再說別的話,簡單的洗漱了一下便通過復道迴廊向前點而去。
此時天已微亮,半明半暗,涼爽的清晨夏風吹拂着陳嬌蓮葉繡圖曲裾的下擺,娉婷而動人。
撥開前殿甬道的珠簾陳嬌便看到劉徹挺直的脊背,將要燃盡的十二碗銅燈下,那個背影倔強又孤傲,但兩世為人的陳嬌卻第一次深刻的感到那背影的主人消瘦而孤單。
從未有過的感覺,一直以來他都那麼桀驁堅強,手腕凌厲,甚至讓人常常忽視他其實還是個不足二十歲也需要真正關心的大男孩。
&下。」陳嬌在劉徹的身側跪坐下來輕聲提醒道,「天都快亮了,陛下休息一下吧。」
劉徹慢慢轉過頭看向陳嬌,就這樣無言的四目相對。
看着他的眼睛陳嬌有些驚訝有些酸澀,甚至還有一點心痛。那雙時常光華閃動的狹長鳳眸中此時佈滿了血絲,疲憊失落的神色一覽無餘。
王臧走後劉徹獨自在空曠的大殿裏坐了一夜。
陳嬌心裏不是滋味,勸道:「陛下一會還要回宮,閉眼歇一會吧。」
劉徹微微搖頭,薄唇輕啟喟嘆道:「這一晚朕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陳嬌看着他等他把話說下去。
沒料到劉徹唇角一勾竟然笑了,雖然有些落寞,卻也帶着幾分釋然:「阿嬌你說得對,朕之前太年輕太幼稚了。」
&下,當初一時氣話……」
劉徹抬手做了個停止的收拾示意陳嬌讓他把話說下去,他道:「不是一時氣話。你之前跟朕說的很多話現在想來都是金玉之言,可惜朕當時卻聽不進去,還以為你變了,心裏跟朕生了嫌隙。其實你這麼聰明,如果為了朕好,當初讓朕暫緩行事的那些逆耳良言就不會說與朕聽。是朕無理取鬧你卻還是把這些明知會讓朕不高興的真話說了,阿嬌你待朕才是真心,朕卻是小孩子脾氣。」
雖然陳嬌早就知道劉徹會明白她當初說那些話的用意,但真到劉徹用肺腑之言來感激她檢討他自己的時候她卻又有點心酸,甚至有點不合時宜的感動。
&到如今,朕才真真切切的知道,空有一腔宏圖偉願什麼都幹不成,朕的萬里河山強漢之路是需要很多人用血肉生命來鋪就,這代價太大了,而這第一場血的代價就是因為朕的幼稚。」
陳嬌原以為劉徹只是因為無法解救趙綰王臧等人才檢討自己,沒想到劉徹的這些話讓她越聽越吃驚,仿佛一夜之間他就已不是之前那個不顧一切僅憑一腔熱血就要改變一切政治積弊的少年天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加冷靜和睿智的青年君王,陳嬌甚至覺得他說這些話時的語氣和神態與往昔全然不同。
&想清楚了」劉徹帶着平和的微笑看向陳嬌,「該低的頭朕要低,該任的錯朕要任,不但要認,還要心甘情願,心悅誠服的認。就像阿嬌曾告訴朕的,只要能達到目的,何必在意那些形式。」
男人的成熟往往就是在一夜之間,陳嬌明白這一晚對劉徹而言便是一道蛻變的分水嶺。
她點點頭道:「那陛下……那趙綰和王臧的事陛下打算……應允?」
劉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眸光還是閃爍了一下,他的視線投向殿外已經逐漸明亮的庭院——那一片蔥蘢的綠色在微微熹光中格外引人注目。
&嬌,朕會把這筆賬記在心裏的,不急,呵,不急。」劉徹淡淡的笑着,語氣卻慢慢加重,帶着堅定和霸道的帝王氣勢,「朕要慢慢來,歲月催人,可朕還年輕,朕要慢慢的讓所有人明白,這個大漢天下到底誰來主宰。」
三日之後的長樂宮長壽殿中,江都王后竇竟夕正在陪太皇太后看淮南王今夏剛貢上來的的各色綢緞絹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