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人定時,西苑延和殿內卻是燈火通明。
祐樘立於殿外迴廊上,大半個身子都隱沒在暗影里。他抬頭看了一眼空中滿月,眼裏划過一絲迷惘,隨即眸光一動,眸底湧起一股暗潮一般的難言情緒。
身後的殿門緩緩打開,他驀地回身緊走幾步,沉容道:「如何?」
太醫院院使施欽領着一班御醫低了低頭,繼而屈膝跪地,硬着頭皮道:「陛下,小公主得的……確是痘瘡無疑。」
祐樘聞言微怔,突然面色冷沉道:「確定不會瞧錯麼?」
施欽頭上冷汗涔涔,叩頭道:「回陛下,臣等方才查看再三,確乃痘瘡症候。這痘瘡……不與旁病類,若非萬分篤定,微臣不敢如此回話。」
祐樘沉默了一下,望了一眼旁側的介福殿,回頭沉聲問道:「有幾成把握醫好?照實說。」
「臣……臣不敢估量。小公主年紀尚幼,這痘瘡又是惡疾,」施欽猛地以頭搶地,「但臣哪怕搭上臣這條命,也會全力醫治小公主,以謝皇恩!」
施欽話音剛落,身後伏地跪着的眾位太醫也紛紛叩首附聲道:「臣等願拼死救治小公主,以謝皇恩!」
祐樘面容沉肅,突然聽到旁側殿門開啟的聲音,緊接着便是一陣虛浮的腳步聲漸近。
他第一次有點不敢回頭去看一個人。
「榮榮到底得了什麼病?」漪喬走至他身畔,虛聲問道。她一雙眼眸緊盯着他,連行禮都忽略了。
祐樘望着延和殿內的燈火,默了默才道:「是痘瘡,太醫方才已經確診了。」
漪喬木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迷茫道:「痘瘡是什麼?」
祐樘略感奇怪:「喬兒不知道痘瘡?」他如今沒心思多言,示意施欽解釋一番。
施欽忙忙應下,朝皇后叩了個頭道:「痘瘡又名痘疹,病者面部和身上廣出斑疹,繼而會依序演變為丘疹、痘疹、膿皰疹,且伴有寒戰、高熱、頭痛、乏力等症狀,甚至出現驚厥、昏迷,更有甚者,還會伴隨傷寒、溫病類病症。痘瘡乃烈性惡疾,來勢兇猛,極易傳染……」
漪喬聽得臉色越來越白,忽然打斷他道:「是不是還極易致死?即使僥倖不死,也會終身留下嚴重的痘疤?」
「是的娘娘,痘瘡極易致死,」施欽又略想了想,斟酌着道,「呃,不過若是能熬過來,也不一定就會留下終身瘢痕……」
「是天花!」漪喬突然驚道。
施欽愣了愣,一臉茫然道:「娘娘您說什麼?」
祐樘道:「喬兒那裏管痘瘡叫天花?」
漪喬低聲喃喃道:「應該是後世改了叫法……」
她自言自語間,突然後跌一步,慘笑道:「天花……榮榮居然得了天花……難道我的孩子又保不住了麼……」
她想到早夭的煒煒,心裏一陣錐心刺骨的絞痛。幼子痛苦地病死在她眼前的場景又一次浮現腦海,當初的無助和絕望再度襲上心頭。想到小女兒或許也要如幼子那樣,她瞬間腦中一片空白,眼神呆滯了一下。
漪喬忽而幾步上前,一把揪起地上跪着的一名御醫,怒道:「你們瞧清楚了麼?!你們憑什麼說我女兒得了天花!這宮裏頭哪來的天花!!」
那御醫一時傻了眼,驚怖得篩糠一樣哆嗦起來,抖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祐樘上前按住她的手臂道:「喬兒冷靜些,痘瘡事關重大,太醫們不會妄下定論。眼下趕緊救治才是正理。」
漪喬緩了幾口氣,一把鬆開手將那御醫摜到地上,轉頭對祐樘道:「他們有法子治麼?」
「法子肯定是有的,但是……能不能奏效,就要看天意了,」他低頭掃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眾人,「都別跪着了,速速開方子去,內托外治並行。」
太醫們口中連連稱是,謝恩起身,忙不迭地聚到一旁商量對策。
漪喬呆立片刻,按了按昏脹的頭,抬腳就往延和殿內走。
「喬兒做什麼?」
「我去看看榮榮。」
祐樘上前一把拉住她,道:「莫進去。太醫們方才都是做了一番防備才入內診查的。」
漪喬咬了咬下唇,心頭酸澀難當。
天花這種要命的烈性傳染病在沒有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