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閭娘子從未有過這麼渾厚的感情,也從未見過這樣的長輩。
從她記事起,父親就教導她要內斂,行為做事都要符合禮儀規範,母親生了弟弟,身子虛弱,總是神情恍惚,在清醒的時候,又對她非常的疼愛。
興許當時卓氏已經預料到女兒將來的日子難過,恨不得將所有的好都付給她。
可惜這樣的日子也沒有多久,卓氏的身體越來越差,再美的女人也禁不住疾病的消磨,卓氏死了之後,東閭娘子和弟弟就有了一個性子冰冷,眼神冰冷的繼母。
家裏只有她和弟弟兩個能夠給彼此溫情。
東閭家族是古老的世家大族,雖然沒落了,但是那些陳規深深地約束着每一個族人。
從未有那一個女性長輩如此旗幟鮮明、愛憎濃烈地粘在她這一邊,維護着她。
卓夫人是個讓她又害怕,又喜歡的舅母。
父親被罵,出於孝道,東閭娘子本該反駁幾句,但是遇到了這樣的舅母,東閭娘子也沒有了反駁的勇氣,只好乖乖地聽着舅母罵個不停。
蜀郡罵人的話也極其奇特。
東閭族中罵人也無非是,老匹夫,老豎子。
然而,舅母會罵,老不死的,老龜兒子。
東閭娘子抱着雙膝,縮在席上,聽着舅母各種花樣的辱罵父親,想像着若是舅母真的帶着三個表弟,闖到父親面前,撕扯辱罵,不知道是個什麼情形。
等卓夫人終於發泄完畢之後,看見外甥女白白糯糯地縮在那裏,氣又不打一處來,點着她道:「你看你這個樣子,若是我親生的,非要先打你一頓不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這麼軟塌塌的,那老東西不欺負你欺負誰?」
東閭正連忙給舅母奉上一杯蜜水,對着姐姐擠了擠眼睛。
卓夫人端起蜜水喝了一口,歇了歇又說:「還有啊,聽說你不願意再嫁?你那個父親究竟教了些什麼東西給你?你那個前夫又是個什麼東西?你難道還要為他霍家守節不成?我們蜀郡家的女兒,想嫁誰就嫁誰,男人是軟蛋,就和離,嫁妝搬回來,照樣再嫁。天子的母親都是二嫁之身,你憑什麼不再嫁?」
這話說的,竟然讓東路娘子啞口無言。
東閭正也是希望姐姐能夠再嫁的在一旁連連點頭。
舅母的話,話糙理不糙。
這麼一趟蜀郡之旅回來,東閭娘子被改造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以前一樣,口口聲聲要守着孩子過一輩子,立志不再嫁這樣的話。
東閭正心酸地想,若是當初姐姐身邊有個有心的女長輩,日子也不會過的那般。
有了這份認知。東閭正更加討厭父親,也甚是厭煩東閭家族之中的那些冠冕堂皇的族人。
用舅母的話來說,都是驢糞蛋子外面光,裏面還是一坨屎。
皇孫知道東閭正找到了母族,大喜過望,讓東閭正多往蜀郡跑幾趟,看看卓家的後人還有沒有本事將冶鐵這手藝重新拾起來。
東閭正不明白皇孫這是要做什麼。
私下冶鐵是會犯殺頭的罪名,皇孫卻滿不在乎,說自有辦法,現在最難的是找不到精通冶鐵生意的人,若是卓家有這個本事,倒是可以扶一把。
做生意的人就怕沒有
背景。
東西再好,沒有背景就賣不遠,更甚者,還會遭到同行之中背景深厚者的打壓,傾軋。
為了一兩張祖傳的秘方被逼得家破人亡的也不少見。
當年皇上親政不久,攻打東越,大將軍王恢派唐蒙去了南越,告訴他們大漢要攻打東越,意思是要南越保持中立。
南越用蜀郡出產的杞醬給唐蒙吃,唐蒙就萌發了取道夜郎制服南越的想法,最終說服了皇上。南越招來滅國之禍,起因竟然是為了顯擺,招待漢朝特使的杞醬。
卓家被收去了冶鐵生意,也並不是沒有其他生意在手,只是,最大的支柱沒了,自然不會再有那個財力去供奉官吏們,從而就淪落成了被宰割的對象。
卓夫人知道皇孫的意圖之後,連想都沒有多想,立即說:「可以做。」
再不做的話,只怕卓家的族田都要保不住。
卓家家主卻有些猶豫,誰知道皇孫能做他們的支撐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