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半酣,李谷忽然嘆了一氣:「在此地不遠有個渡口叫正陽,郭兄弟應知?」
郭紹點頭道:「當然知道,李公先鋒入淮南,就是走正陽。」
李谷端起面前的一盞酒,仰頭一飲而盡,神情之間頗有些傷感:「想起了我的好友韓熙載,當年就是我親眼送他渡過淮河的……就是在正陽。渡口依舊,人卻已不在。」
陽光從簡陋的竹簾縫隙里灑在李谷的臉上,郭紹忽然覺得:此人好像一個充滿着真摯感情的詩人。郭紹沉下心來,心裏放下了高懷德、放下了趙匡胤,以一副傾聽的姿態問道:「韓公現在在南唐國?」
李谷點點頭,聲音竟然有點哽咽:「人生難得一知己!真是捨不得他啊,可是我也只能眼睜睜看他離開……世事無常,他的父親當年牽涉了一場政變,被殺;韓家全家也因此被牽連。韓兄只能化作商賈奔江南。」
他又倒了一杯酒,喝罷,少傾,又苦笑道:「郭兄弟,你猜我們分別的時候說了什麼?」
「猜不到。」郭紹注視着他的表情。
不論怎樣,李谷現在是真把自己當好友的,否則他不會在自己面前說這些私事,更何況是協助逃犯向南唐國逃奔的往事;更不會失態到情緒流露的地步。
李谷看向窗外,怔了片刻,回頭道:「韓兄言,吳國若用他為相,必長驅以定中原!」
郭紹聲音沉靜,看着他說道:「李公如何回答的?」
李谷面露笑意,「我當然也不讓步,說道中原若用我為相,取吳國如探囊取物。」
郭紹沉吟片刻,端起酒杯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李谷斟酒與之同飲。郭紹又端起酒盞道:「為了知己,再干!」
兩人在這隨意找到的酒肆里不知喝了多少,李谷大醉。郭紹叫來他的隨從,帶人把他送回下榻處,這才離開。
……郭紹下午先騎馬趕回下蔡,見到了楊氏,又把京娘等叫了過來,安排道:「淮南禁軍可能要班師回朝了,你們和大軍一同並不太方便,而且軍隊走得慢。」他看向楊氏,「你的仇也報了,讓京娘和羅猛子帶一隊馬兵和你們一道先走。」
她們都點頭稱是。
郭紹見那個找丈夫的婦人還在這裏,便道:「你也和她們一起回開封府,然後就回家罷。」
年輕婦人忽然小聲道:「郭將軍能不能收留我……我只要到府上做一個奴婢。」
郭紹聽罷,暗自回憶了一下當初碰到她的狀況,感覺不像是被刻意安排:首先她是被斥候逮到中軍來的,不然她無法正好碰到出營的郭紹;其次她那天的傷心如果是演戲,那也演得太逼真了點;身份是一個名叫郭二的士卒,軍隊部屬番號也對得上……應該是自己多慮了,郭紹在這個時代幾年,不認為五代十國有什麼像樣的間諜組織:像明朝廠衛那樣的東西。
但讓陣亡禁軍將士的遺孀做自己的丫鬟,似乎也不太好。
他便不動聲色問道:「為什麼不回家?」
婦人低下頭,道:「我家很窮,之前就嫁過一次了……丈夫是個病癆,婆家給我父母一筆錢財要娶過門沖喜,不料洞房當晚他就去了,喜事辦成喪事,村子裏很多人都說閒話。後來的夫君郭二和親戚來奔喪,他便看上了我……夫君人很好,既有武藝又能幹活、一有空到我家來幫忙,人長得年輕高大,還領皇糧軍餉;他還一點都不嫌棄我,我還以為總算命好。不料剛高興地定親,他就出征了,我送他走的時候,他說了要我等他回來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垂着頭,忽然就一滴大淚珠啪地打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哽咽道:「我不想再回去了,肯定有人會說我晦氣,還會有人欺負我。」
郭紹嘆息了一聲,說道:「確實有點難以面對,不過你父母肯定會擔心你的。還是回家吧,到了東京,讓京娘送你回去……對了,你叫甚麼名?」
「巧娘。」婦人道。她不再多說,默默地退出去了。
郭紹轉頭看她,只見她身子單薄、穿着樸素,經歷着實也可憐。他當下便沉聲對京娘說道:「你設法查清楚她的底細,確認她的身份。從她家的鄰居、親戚入手,還有郭二所在的小隊,總有一些人和郭二熟悉的……我讓羅猛子協助你。」
京娘正色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