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弱老人敬的這個軍禮,讓這些與他隔了半個世紀的士兵頓時濕了眼眶。
陳成伍幾乎下意識的挺直身體,用最標準的軍姿和軍禮、用最聲嘶力竭的聲音大聲道:「老前輩,華夏人民解放軍雲省軍區陳成伍,向您致敬!」
在陳成伍的這一聲吼下,其他的士兵紛紛放下手中的設備與物資,紅着眼睛立正、敬禮,高聲向老人致敬。
這個陣仗,讓隨行的李牧以及劉新穎等人瞬間感動到淚目,老人那滿是皺紋的眼眶中也湧出兩行熱淚。
在這一刻,老人拋棄他說了幾十年的本地方言,用標準的普通話,一頓一頓的說:「國民革命軍,空軍,六大隊,少校飛行員,孫孝忠,謝謝……謝謝你們……」
對老人來說,由於很多特殊的歷史原因,士兵的身份在他心底埋藏了半個多世紀,他渴望有朝一日這個社會能夠記起他曾經的士兵身份、認可他曾經所做出過的貢獻,而不是他一個人孤獨吶喊,但是這麼多年了,他也越來越清楚,這個心愿其實是一種奢望,半個世紀的風雨歷程,這個國家經歷了無數的變化,自己當年的事跡,已經越來越不可能被人記起了,自己那個身份恐怕只能由自己帶進土裏。
直到前幾天,幾個自稱自願者的年輕人找進山里,在村中打聽自己的名字,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當年的事跡並沒有被社會徹底遺忘,還有極少極少的一小撮人,通過查找飛虎隊的資料,以及當年各地的地方政府記錄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並且一步步順藤摸瓜的找到了保福村。
志願者給他送來了一些糕點禮品,還要給他兩千塊錢,老人一輩子都沒摸過幾次百元鈔票,看到這麼多錢嚇的兩手直哆嗦,自己夢寐以求的、鄰村木匠親手打造的最厚的那一口棺材,也只賣一千塊錢。
但老人沒要這筆錢,因為他已經得到了比這筆錢更大的財富,因為還有人記得他,還有人知道他是誰,知道他都做過什麼。
保福村的人跟老人相處了幾十年,也不知道老人是做什麼的,他們只管他叫老孫頭,因為他的名字孫孝忠聽起來太書卷氣,山里人聽不懂也說不習慣,他們之間的稱謂,多是「姓氏」+「阿字」+哥、嫂、叔、伯,例如張阿哥、陳阿嫂,比起老人那民國氣息濃郁的名字來說,村民的名字要接地氣兒的多。
在保福村的村民眼中,老人就是一個老光棍,自打他進山的那一天起,他就是一個光棍,用村里長輩的話說,老人來山裏的那年,像只鬥敗公雞、也像喪家之犬,他衣衫襤褸的來到保福村,求村里人舍他一塊地方落腳,保福村的地雖然一文不值,可封閉的村落一般不喜歡外地人進入,更何況老人當時的本地話說的都不是那麼標準,但當時的老村長不知為何,還是許了他的請求,對他說,村東頭的小土坡沒人住,要是想落腳,就自己去那裏搭間茅草屋出來吧。
於是,老人就自己一個人默不作聲的建起了一座茅草屋,又在山遠處尋了片沒人願意開墾的山田,自己歸攏了二畝地,種起了糧食,便真正在保福村落下腳來,這一落腳,就是三十來年。
三十來年,老人是村民眼裏那個全村最可憐的老孫頭,人們總是用他來教育孩子:不聽話,老孫頭就把你抓去吃了;不努力,將來就會像老孫頭那樣討不到老婆;討不到老婆,就會像老孫頭那樣沒人養老送終,死了連個抬棺材的人都沒有……
這些流言蜚語逐漸流行開來的時候,老人在村中孩子的眼中已經近妖魔化,很多孩子看見他就驚恐着尖叫離開,個別膽兒大的孩子,會撿起土疙瘩緊張而又奮力的丟向老人,然後不管砸沒砸到,就扭頭尖叫着跑開,他們的家長極少會管,因為他們覺得,這些年讓老人留在村子裏,已經是這個村子裏對他無盡的恩澤,這點小事兒,遠不夠他報答村民與他的恩情。
老人對此也從來不在意、不生氣,無論是孩子的驚恐與捉弄,還是村民的嘲笑與同情,他不生氣,也不難過,始終在心裏昂着那顆高傲的頭顱,哪怕是佝僂了身體也是一樣,幾十年了,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過。
他總是這麼安慰自己,當年開着飛機去跟日本人打仗的時候,每一次起飛都做好了必死的決心與勇氣,隨着戰機不斷的起降,他的精神早就磨練成了一顆永不會枯萎、永不會倒下的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