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父皇沉聲道:「身為皇家兒女,殿前失儀,藐視宴席,該當何罪?」
殿內又是一片死寂,我垂首立着,忖着要不要出席跪下來說一聲「父皇贖罪」之類的辭令,父皇又喝了聲,「你…你…」
娘親總是喚我小懸,三哥向來叫我七妹,賢貴妃一直稱我懸兒,易南近來喊我阿懸,五姐素來對我直呼其名,近日才多了怪物的別稱,其餘人等,見了我,礙於情面,會高喊一聲公主。
唯獨父皇,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不得不叫我時,只能說「你……你……」
我想,是因為我這個公主沒有封號的緣故,我的三位姐姐,皆有封號。
譬如,四姐被封為柔儀公主,五姐為東陽公主,六姐為惠順公主。我就比較特殊,從出生至今,一直未有封號,就連我的名字,亦是娘親自個取的。
少時不更事,問過娘親為何單獨我這一個公主沒有封號,娘親說,皇室規矩,排行最末的孩子,不論男女,皆不得有封號。再大些時,我便覺得娘親的話不盡對,卻又不敢冒昧問她,後來,五姐說,娘親一介平民女子,出身卑賤,我又不討父皇喜歡,所以,不配有皇家的封號,更不配父皇勞心費力給我取名字,我雖心傷,可想來五姐的話卻又不無道理。
一年多前,娘親突然消失的一日,她拉着我手,說:「人,向來皆有命數,自自然然去了,總比時刻心有忐忑的好,臨去時,這顆吊着的心,總算能舒口氣。」說到此處,娘親頓了下,哀哀看着我,摸着我臉頰道:「哎,想來是娘親錯了,命懸一線虛度多年,真不如來時即歸去,平白累小懸來這世上遭一回罪,這點上,確確然然是娘親錯了,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娘親素來閒時抄寫佛經,當時我以為,娘親定是又讀了什麼佛經句子而發的感慨,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寬慰娘親說,我福大命大,不會輕易死去,更不會傷春悲秋相信什麼勞什子的宿命劫數命數……
娘親笑摸我頭,「惜命的好。」
過了幾日,娘親突然離去,我細細想了想娘親的話,更是惜命的緊,一直想,我多活一日,亦是替娘親活上半日。
自此,我知曉了我名字的出處,命懸一線。
我思慮的空當,父皇又高喝了幾句什麼,前面幾句,我渾渾噩噩沒有聽清,最後一句,我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父皇怒言質問:「知道自己面有瑕疵,御殿之上,群臣之前,不加修飾貿然前來,是為何故?如此放蕩,又是何罪?」
我捏着拳頭猛然抬頭,看向高坐在上的一身明黃,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若是因此緣由,被他賜死,也未嘗不是件一舉多得的好事。
娘親選擇讓我親眼目睹她一點點死去,不管是出於什麼心思,我皆不想猜了,說不定,隨娘親去了地底下,再相見,娘親會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前前後後,把所有事情向我娓娓道來。
至於父皇,我留在這世上一日,怕是他心病就會多上一層,我這命,本來就是他給與的,由他結果了,也是理所應當。
念及此,我看着父皇,尋着他的目光,說:「來之前,我是想修飾下這惹人嫌的疤痕來着,可是,畫筆不是被父皇取走了嗎?至於畫筆方子,我腦子愚笨,尚未背得下來,不是也被父皇一同取走了嗎?怎麼?父皇近日忙碌,竟忘卻了這件事嗎?」
大殿上下,死寂一片,瞬傾,父皇擲了個酒盞下來,杯盞金黃,儘管父皇用了十成的力道,卻沒有碎掉,向前滾了數丈遠,滾過我的面前,直直跳下三層台階。
我想,日後,父皇再用飯,估摸着該用玉碗玉盞了,稍不稱心,隨手一摔,碗碟碎裂在地,就這氣勢,也能把人活活嚇死。
突然之間,撲騰一聲,我瞥見易南抽身出席,直直跪在三層台階之下,頭首叩地,嘴裏喊着「皇上息怒」。幾乎同時,三哥也跪於殿前,懇請父皇息怒。
我腦子稍稍清靈了些許,我這樣,是否又要連累無辜?我立在席前,呼吸急促,有些茫茫然,是否出席跪下來,請父皇不要遷怒他人?還是無視眾人,直接昂頭向父皇要道死令?
保和殿內,除了三哥與易南,再無他人跪出來替我求情。
我忖了又忖,三哥是父皇器重的襄王,易南又是當今太師府的世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