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_86062公西吾與易姜在驪山行宮分別後不出三日,秦軍壓近韓國都城新鄭。
天氣陰沉,烏壓壓似傾了墨。雪屑子紛紛揚揚地灑下來,落在韓國大地上,拂過新鄭緊閉着的城門,又被震得四處亂舞。
秦軍鐵騎已經在攻城,活下來的墨家弟子一路撤退到此處,依舊有數十人在巨子的帶領下盤桓在城頭。
少鳩一身墨色,立在城樓之上,看着下方抬着巨木撞門的秦軍,心被狠狠地提了起來。接連的戰敗讓韓國變得消極,如今依舊堅守不去的竟然是他們墨家。
她朝巨子看了一眼又一眼,無數次想開口勸他,要不就放棄吧,墨家是學派,理念可以上呈給各國君主,戰事需求的卻是強兵利刃。
然而這不該是她應有的念頭,她向來是將墨家命令與理念放在首位的,大概真的是受易姜影響太深了。巨子說過,這世上的事情不能因為辦不到而不去做,她終究開不了口。
箭雨隨着城下的喊殺聲飛射而來,有人拉着她往後疾退幾步,才險險避開。
韓軍的抵擋力不從心,城門眼看着就要被攻破,城中到處是慌忙逃竄的人群。鼻尖漸漸嗅到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城頭的守軍倒了一個又一個,墨家機關發出咔咔的聲響,在生死之間掙扎着發出抵抗的呼號。
「韓王逃了!韓王逃了!」
城下一個士兵小跑着上了城頭來傳遞最新的消息,卻被流矢射中,倉皇地睜大雙眼直直後仰倒地。
墨家巨子渾身罩在寬大的黑袍里,輕輕嘆息,滄桑無奈。
連外人都幫着韓王守城的時候,他竟然自己先逃跑了。
軍心渙散,韓軍的抵擋越來越微弱,少鳩在城頭盤膝坐下,心中的慌亂忽而一片平靜,抬頭看着雪屑紛飛的穹窿,她深吸了口氣。
也好,與國共存亡,方可算作國士。
明明還在午後,天卻像是已經黑了一般。裴淵從後方城門進了新鄭,那裏是唯一沒被秦軍圍住的城門,韓國王公權貴正拼命擠在那裏要逃命而去。
他不知道墨家弟子聚集在哪一座城門前,只能騎着馬在城中艱難地尋找,地上雜亂不堪,屋舍門窗不閉,到處都是空舍頹瓦。沿路走來遇到的都是慌不擇路的百姓,貴族們架着車馬馱着貴重家資經過,臉上慘白慘白的似被抽去了魂。
裴淵只是個讀聖賢書的儒家子弟,從未見過這樣慌亂的局面,也許前方等着他的是鮮血淋漓的屠刀,是兵甲森森的鐵騎,越逆着人群行走就越清楚的聽到那陣陣攻門的巨響。他心跳如擂鼓,畏懼和慌張全都涌了上來,卻拽緊韁繩沒有後退。
終於到了那道城門前,竟然只有數十將士還在抵着門,每撞擊一下,豁口便又大了一分,露出外面雪白的冰刃,映着守軍們蒼白的臉。
他跳下馬往城樓上走,台階上散落着中箭而亡的守兵,他的衣擺沾了血漬,似有千鈞重,踉蹌着到了城樓頂上,狀況更加慘烈,死屍到處都是,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幾乎要他戰慄。咽了咽口水,看到四周躺着的屍體裏有許多都身着墨衣,他不禁手足冰涼。
從收到消息到今日已經過了很久,一直未能找到少鳩。他原本希望能儘快找到她,此時卻又覺得還是別找到了。如果找到的是躺在地上的她,那他寧願永遠也不要找到她。
墨家巨子的身影從側面一晃而過,緩緩下了城樓,他的視線追過去,掃到角落,連忙沖了過去。
「少鳩!」
盤膝坐着的人身上沾了片片血漬,臉也沾滿了塵灰,髮髻散亂,但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睜開雙眼,視線落在他身上,愣了片刻:「裴淵?」
裴淵蹲下來一把摟住她,手臂瑟瑟發抖:「可算找到你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城下一聲巨響,仿佛連.城樓都跟着搖晃了一下,城內響起驚恐的狂嘶,秦軍攻入城了。
少鳩反手攬住裴淵,直到此時才將情緒宣洩出來,窩在他肩頭嗚咽:「我們……再沒有家了……」
從未見過她這般脆弱不堪,裴淵心裏的哀傷不比她少,但卻瞬間激發出了擔當來,摟緊她道:「無妨,天下多的是容身之處,有我在你就有家。」
韓都城破,韓王逃亡,韓國名存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