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街的工廠群晝夜不停運轉着,從那些高聳煙囪中排放出的濃重黑煙將整個城區都籠罩在不散的霧霾中,站在城市高處,甚至可以看到朦朦朧朧黑紗一般的雲霧從天空緩緩飄落的景象:這些煙塵讓街區的一切都染上了骯髒的灰黑顏色,而這正是黑街名字的由來之一。在納米機群遍及全球的現代,仍然有很多重工產業因技術限制而無法擺脫傳統工廠生產線的生產方式,大型機械和軍火工廠便是其中最重要的兩項。
在黑街,數量最多的就是這兩種工廠。
郝仁從狹窄逼仄的貧民窟走出來,看到寬闊而骯髒的街道盡頭是高聳的工廠建築,巨大的反應塔和不知用途的壓力容器就這麼直接在城區中建造着,走在街道上都能聽到機械運轉的轟鳴聲從工廠中傳來。兩旁的街道上可以看到行色匆匆的路人,其中大多是穿着破舊衣服、眼神麻木的貧民。他們剛剛在家中吃完了分量不足的合成食物,現在正如蟻群一樣湧向工廠:一種吞噬他們生命,但同時又延續他們生命的機械巨獸。一些人用一塊破布蒙在臉上,用這種聊勝於無的方式過濾着空氣中的塵霧,不過那些黑乎乎的破布並不比周圍的空氣乾淨多少,他們的肺仍然在不可逆轉地病變着,被腐蝕,被污染,在三十歲或四十歲以後就過上不得不用納米機群勉強維生的日子,隨後迅速死去。
「既然納米機群仍然在應用,為什麼沒人想到用這些東西解決城市的污染問題?」郝仁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
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治理污染?這種人幾十年前就死絕了,現在是有一天活一天的時代。」
郝仁意外地轉過頭,發現烏蘭諾夫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喔,你什麼時候來的?」
「這裏是我經常來的地方,我對貧民窟很熟悉,」烏蘭諾夫抬頭看着不遠處的工廠,「昨天有人報告你離開駐地之後消失在貧民窟的暗巷裏,徹夜未歸。諾蘭讓我來給你收屍不過沒想到剛到這兒就看見你在第一大街上發呆。不錯啊,安然無恙地在暗巷區里過了第一晚?這裏有什麼讓你感興趣的?」
「沒什麼,只是隨便轉轉,」郝仁知道對方果然還是警惕自己。於是表情輕鬆地答道,「我說過,不能一直跟你們呆在一塊,所以要找個可以容身的地方。放心吧,哪怕我有什麼目的。也不會衝着灰狐狸去的。」
「諾蘭不在乎這些,只是我在多管閒事罷了,」烏蘭諾夫對郝仁的答覆不置可否,「最好別頻繁到這個街區,這裏有很多和灰狐狸關係糟糕的傢伙,你在這兒沒好處。」
郝仁擺擺手表示了解,隨後提起剛才的問題:「你還沒說呢,難道用納米機群解決城市污染還有什麼額外成本麼?那東西不是自給自足的玩意兒麼?」
「納米機群確實能做到自給自足,但它們的控制中心是要成本的,而且更大的成本是這些」烏蘭諾夫說着。抬手指了指路邊那些行色匆匆的貧民,「操作工廠的機器不需要健康的身體,這座城市也不需要老人。這些爐渣生來的使命就是在工廠中被榨到四十五歲,而且最好是連字都不要認識幾個。工廠主們不喜歡太強壯和太聰明的工人,更不喜歡需要養老的傢伙,所以沒必要讓他們活太久。至於工廠主和大軍閥們……他們有自己的生態住宅,與外界隔絕,聽說還會有一兩塊小小的草坪,成本不高,建造迅捷。而且足夠享受了。」
郝仁瞪着眼聽完,從地球來的他有點不能理解這種思路:「就維持這種現狀……目光是不是短淺了點?」
「目光短淺?那你說的長遠目光是什麼?」烏蘭諾夫嘶啞地笑了起來,「全面改善環境?重造一個生機勃勃的可持續社會?我倒是記着幾十年前不少人都這麼想過,但事實證明沒人能活到完成這種功業的一天。聽說現在世界上每個政權平均都只能維持四年半。所以不會再有人投資到長於這個周期的事業里了。」
烏蘭諾夫說完,拍了拍郝仁的肩膀:「目光短淺是必要的,因為大多數人活不到自己目光可及的未來。」
郝仁脫口而出:「但你活的夠久……」
「因為我只是活着而已,」烏蘭諾夫轉過身,「從我受傷之後再也流不出一滴血,而只能流出電解液和營養介質的那天起。我的目標就只剩下活着了,這樣的人才能活的夠久